梅芯没有因为这个就高兴过头,依然老老实实的干,从第一次领工资起,就除了生活费,一律寄回家以缓解家里的危机。
无论家给她如何磨难,到底是她的家人,她的学费是家里给的,她没忘本。
后来,她参加了国家统考,拿到了那个小小的注册本子,拥有了它,她便是一个国家承认的注册护士了。
等再过了一年,在另一个城市里头也毕业了并且顺利进入到一家国企的周怀杰工作安定下来,赶着空,老家来人催得急,俩个年轻人就匆匆忙忙的办理了结婚手续成为了夫妻。
应该说,直到那时候,她都觉得,人生算得上是满意的,谁家没有个烦恼,谁家没有个磕磕绊绊,她到底是走出了乡村,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一个自己的家,作为女人,算是圆满吧。
然而还是那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没有什么人的人生,是可以用圆满来过早的总结的。
其实从很早以前她就已经看出来,只是那个时候,她没有多想,也不愿意多想,习惯了被家人嫌弃的她,能有人去小小的关心一下她,她都感激莫名,何况是给予她人生转折的自己的丈夫呢?
说起来周怀杰这个人她其实不能算是很熟悉,直到到了护校读书才多少有点了解,随着进一步的接触她发觉,这个人有很强的自我为中心的意志,这大概和从小就被村里人一致捧在手心有关系,从小就被人用天下唯一的角度来捧着,他的心里是骄傲的,骄傲的过了头。
他不允许任何人和他的意见有相左的机会,只要是自己的想法,别人必须服从。
这点,在她这里尤其明显,她总是在他面前感觉到一种卑微感,他高高在上,是他施舍给了她今天的一切,所以他越来越颐指气使,越来越跋扈张扬。
而她,从小的家庭背景和对他的感激,也习惯了在他面前做低伏小,任由他这般予取予求和张扬跋扈。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这种纵容,不仅并不利于夫妻之间的平和,更不知道,这种纵容助长的是一颗残暴的心灵。
这个世界,并不是什么都是可以一帆风顺的,像周怀杰这样的人,在山沟沟里也许是很厉害,可是中国那么大,在一个大城市里更是藏龙卧虎,不可能再让他那么顺利一辈子。
当挫折来临的时候,没有经历过挫折的周怀杰的心里,脆弱的如同一个精致却易碎的玻璃杯,他那潜藏的心理问题便不可抑制的爆发出来。
他要维持他那神话一般的完美,要在单位里保持一张风淡云轻的潇洒,所有的压抑唯一的倾泻口,便是那在他面前谦卑的妻子。
梅芯已经不记得,那第一次的挨打是在什么时候了,因为这之后无数次的伤痕累累已经将她的记忆混搅成一片浑浊,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第四,开始时候还是以为一时的冲动,还可以听到他的忏悔,然而当偶尔变成习惯,当他和她都麻木的时候,他连解释都不再,连预兆都没有,那劈头盖脸的拳脚,雨点一般再也没有犹豫。
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想过寻求帮助,可是,一贯的卑微和孤单贯穿着她的生活,她没有交到过一个知心朋友,她不敢也不知道向谁求救,凶神恶煞的丈夫比她高大,比她聪明,她像一只落入蛛网的昆虫,无力挣扎也无法逃脱。
家里人知道她的情况甚至还会数落她一句,一定是她没能够尽好责任做好妻子,才会被教训,在她那个村庄,打老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素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说头,打一下自家老婆那不是家常便饭么。
没有人可以帮助她,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冷酷而晦暗的世界。
她学会了再一次的承受,忍耐,还要面对公婆的埋怨,结婚二年都不曾有孕,连村里的母狗都生过几窝了,她,连狗都不如。
终于有一天,她在忍受了又一顿暴打后战战兢兢去上班,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只是更加的疏离人群,但是那一天,她却在晨间交班上晕了过去。
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怀孕了,那个时候,她还想,是不是那痛苦的日子可以停一停呢?她要做母亲了呀。
诚如她所愿,怀孕让周怀杰到底有所收敛,公婆也给了几分好脸色。
她再一次安慰自己,都过去了,一切会好的。
上帝也许并没有听到她这么个小人物的祈祷,就在她三个月的时候,应酬回家的周怀杰醉醺醺拉扯着她要求欢,她百般哀求这个孩子因为前几日出现先兆流产是必须绝对卧床休息的,更不能行房事,可是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回来的周怀杰哪里能够容忍她的反抗,那没有压抑多久的暴力再一次降临在她头上。
这一次,她受到的伤痛,不仅是一点点皮肉,一两根肋骨,还有那仅仅三个月大的胎儿,终于没能够扛得住他父亲的暴力,在一阵巨大的痛苦中,流逝而去。
这也造成了她被送往医院抢救,当然,她苦心隐瞒的家庭暴力也曝光在了同事面前。
而更让她难堪的是,她被送入抢救室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得到同事慰问后却又被告知,周怀杰先她一步找她的领导辩解说她是有了外遇,令他一时冲动才动了手,所以,她也得付一部分家庭责任。
医院有多大?不过一个小团体,人云亦云后,她从一个被虐者,变成了一个自作自受的,因为她的不懂辩解,因为她的疏离,谁又能够理解她的痛苦呢?
甚至公婆还在她坐月子的时候来医院肆无忌惮的大哭大闹,数落她的不是,她有苦不会辩解,有泪只有自己吞落。
亏了院领导还算仗义,联系了妇联到底帮了一把,让周怀杰承认了家庭暴力,通过协商,她得到了一个所有人都认为不错的结局,离婚,以及赔偿经济损失四十万。
一场闹哄哄的剧目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在这一场故事里的她,却永远留下了一个抹不去的伤痛。
每每夜半阑珊,她会突然间惊醒,感到浑身撕裂一般的痛苦,会听到耳畔,有一个婴儿凄厉的哭喊。
她失去了女人的一切,拥有的,只是一个冰冷冷的躯壳。
第四章冲动一回
当身体好了一些的时候,她第一天再去上班,突然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刺眼,那里有同情,有鄙夷,有嘲讽,有好奇。
唯独没有一分温暖。
她无法再忍受在这个知道了一切的地方待下去,半年后她毅然决然的提出了辞职。
当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她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身边只有一个小小的手提箱靠着她,三年读书,五年工作,她近八年的社会生活,只有那么一点点的陪伴。
一切发生时,她的家人,没有出现过一次,她企图打电话去求助,得到的,是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离开了,自然也就不再是梅家的人了,不要再妄想回家,梅家丢不起这人。
这一刻,她突然就一股子心酸涌上心头,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的落下来。
世界之大,她二十八年浑浑噩噩,到底,拥有过什么?到底有什么意义?
茫茫然走进一家旅馆,铺开一箱子的东西,唯一的有分量的东西,便是一张薄薄的存单。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存折户头上的数字,那是她省吃俭用留下来的近十万块钱。
加起来,也就五十几万,想一想,这就是她一条命换来的一生的积蓄,比照着这个城市里动辄几万的地价,仅够买到一个几平米不到的房子。
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脑子一片空白的在房间里待了几天后,趁着出门买包方便面的空闲,顺手买了一份报刊。
那是一份时尚杂志,仅仅是随手的选择,打发那空寂的时间,一翻版面,不经意看到了介绍b城市里一些有名的酒店堂皇套房的图片。
她一辈子离那玩意本来很遥远,仅仅只是有时感叹,那奢华的会晃花她眼睛的装饰如此豪华,这世界上真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地方过日子的么?
终究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幻罢了。
她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连梦想,都是比较实在的,一辈子都没动过啥惊世骇俗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