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立马跑去翻了翻自己的作业，还好还好，虽说脏了些，潦草了些，空的地方多了些，可毕竟也勉强算是写完了嘛。温谨宁宽了心，巴巴地去换了件羽绒服，揣上钱和钥匙，哦，还有门卡，出门买汤圆去了。

温谨宁住院的小半年里，只学会了两件事，一是忍受并努力去享受孤独，二是没人爱她，她得好好爱自己。反正左右不过无聊罢了，温谨宁看养生大课堂被迷得不要不要的，还搜罗了一堆菜谱。尽管在医院里压根没有练手的机会，但这不是跟“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一个道理么？

杨季怡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回来的，初二一大早就开车回魔都了。一天半里深感女儿饮食习惯之恶劣，于是怒战沃尔玛，血拼家乐福，上至至微波炉电饭煲和烤箱，下到锅碗筷勺，白菜萝卜，无所不包。

——当然，等温谨宁打开冰箱时，里面只有盒装牛奶和茶叶了——这是她为数不多所喜爱的健康食物。咳，这个可以理解，毕竟当年她也是妥妥的挑食妹子一枚。

厨具餐具还保持着杨季怡走时的样子。这个就更可以理解了，手残星人嘛，没办法。

温谨宁暗想：自己当年真够浪费的，不懂事儿，像她现在，多勤俭节约，汤圆都只买豆沙馅，不买水果馅的。不过她也是拿不准水果馅汤圆是不是甜品界又一大黑暗料理就是了。

经过生鲜区时，温谨宁看到有搁在冰上的草莓，十分勾人的红，看着就令人怦然心动。尽管清楚反季水果最好别吃，她还是忍不住凑过去，挑了一些。

一称，68.3大洋。

温谨宁目瞪口呆，这真是活生生的打脸啊。一咬牙，还是颤巍巍地抬手拎起，顿时只觉手下重逾千钧。

打开钱包，里面只有一张孤零零的粉红色钞票。想了想，还是抽出了银行卡。她看短信是说杨季怡给她汇了一千块钱。

节日里超市的人出奇的少，所以没给温谨宁后悔的机会。不过她看着红艳艳的草莓，想象它们甜甜酸酸的味道，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进大门时，温谨宁刷卡进去还不算完，特意扬手挥了挥自己手中的卡给保安看：你瞧你瞧，我带了噢！

结果收获保安小哥十分傲娇的白眼一个。

回到家正好差不多是午饭的时候，温谨宁打开天然气，接了一锅水放在灶上。盯着跳跃的蓝蓝小火苗，温谨宁赶紧把冻得通红的手凑上前。

淮城有着不输北方的寒冷，却有南方城市的通病不供暖气。总之一个字：冷！

看锅开了，温谨宁把汤圆扔进去。

守了一会没有耐心，她抽空掏出手机看一眼，竟然收到好几条元宵节祝福短信！温谨宁惊奇，兴致勃勃地打算礼尚往来。然后……无奈发现，这些人，她脑子里统统只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嗯，这个邹砺寒，是她班长吧？中考还是以前几名考进实验中学来着……季裕森？班长的好朋友？常年把持着班里的第二名？宋春子，名字好像日本人，初中跟她关系似乎不错。那关露又是哪个？

温谨宁默默把手机揣回兜里。嗯，汤圆熟了……

吃完饭后温谨宁神清气爽，意气风发。要不怎么说胃的充实才能带来心灵的满足呢？

趁着身体还热乎着，温谨宁赶紧把草莓给洗了，一边龇牙咧嘴感受着冰水对心灵的洗涤，一边盘算着今后的计划。

温谨宁不想想得太远，她现在的目标就是考上实验中学，了却一桩心愿。再远的？她没那底气。

真是对不住，我家的这位，给重生者们丢人儿了……

温谨宁甩干手上的水，拈了一只草莓去房间里收拾东西。说起来深感惭愧，她上高中之前还不知道洁癖为何物，所以这房间乱的啊，啧啧……一言难尽。

她书架上书多，可一眼望去，全是期刊杂志。温谨宁记得她初中时的确挺喜欢《文艺风尚》这一类的所谓日式小清新的，不过她又不是当年的病娇患者了，所以毫不留情大刀阔斧地把书都搬到了书房里。

想到下学期就要开始总复习了，温谨宁踮着脚搬下了束之高阁已久的课本。估摸着她之前压根就没想拿过吧。

温谨宁的家装修走的是欧美简约风，换句话说，就是放在什么时候都算不得过气儿的风格。也省得温谨宁再为自己当初粉红少女的爱好而糟心。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可收拾的了，温谨宁干脆抄起扫把开始扫地。

忽然手机响了，温谨宁顺手接起，那畔是杨季怡满是疲惫的声音：“喂，谨宁。”

温谨宁一下子僵住。

深呼吸，呼吸，她勉强道：“妈。”

从前病中，也不是没有接过她的电话，却比不得此刻紧张。大概是那时温谨宁心中已有万全准备，因为无可失去，所以无可畏惧。

而现在呢？

温谨宁感激的是，这个世界，尽管冷酷尽管残忍尽管卑劣，可它，有时还是愿意给人们一种可能性的，一种我们称之为奇迹的东西。当然，更多的时候，可能仅仅还是一种可能而已。但是这就够了。这还是一个孕育着希望的世界。

还不满足。

她……想要的更多。

温谨宁攥紧了手机，微微哽咽：“妈妈。”

杨季怡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你受委屈了？哎哟谨宁，你没事吧？”

“没事。”温谨宁沉默了一会，挤出一点儿笑意来，“我就是刚刚看了电视剧，情绪还没调整过来。”

“哦，我说呢。下次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下半年你就要中考了是吧？好好学习，你说我在外面打拼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想让你过得好。你自己也得争气知道吗？钱还够花吗？”杨季怡松了一口气，身为母亲，她有时实在不够仔细，听不出女儿平静的语气之下，潜伏的暗潮汹涌。

温谨宁一一作了回答，心道：就是这样，不要轻举妄动。慢慢，慢慢来。

这样的心眼和耐心她到是不缺，如同做汤一样，忍得住熬得住，最后出来的才是最好的。

所爱隔山海，山海终可平。

早说过，温谨宁完完全全是个胸无大志的人。重生一回，她求的不是腰缠万贯，不是平步青云（毕竟也得你有那能力才行……），只是不想，再做那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如果啊如果，当初杨季怡能对她多一点儿关注，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在病魔面前俯首称臣？

当初若是有人爱她，是不是，就会更爱这个世界？

温谨宁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沉沉的暗，耳畔仿佛犹有尖厉呼啸的冬风。好吧，她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口气。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现在她还活着，能跑能跳能笑能闹，她知道外面是冷的，家里是暖的。她发愁的是寒假作业能不能糊弄过去，而不是卡里的钱交完住院费后还够不够她再办个体面些的丧事。

生命都是美的，可死不美。

也许明日醒来，她睁眼看到的就会是医院里死气沉沉的日光灯管，也许，她再也醒不来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一辈子太长，她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