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秦问再次回到树林后的江边,他凝思注目,清风吹起淡淡的微波,除了感伤什么也没有留下。他带着遗憾往回走,芦苇在风中悠悠地摆动,荡起他心中的涟漪。
秦问想起范先的话,凶手是用与他一样的刀杀死大哥的。杨天池曾言这种刀法乃端木弋的绝学,所传弟子遍布天下,若是如此,那么这个人不仅是端木弋的弟子,还有与他同样的黑刀。而这黑刀由父亲所赠,其上的图腾为秦家独有,只有他与父亲,大哥才拥有。范先曾言明自己用这把刀杀害了大哥,可是他在池边取水,隔着那么高的芦苇荡怎么看得真切?除非,是那个人故意让范先看到,以此来诬陷他。这便是了,隐藏于芦苇之中,那人假扮成他的模样便更不易被人察觉,如此看来,选在此地下手并非偶然。
现在唯一令他想不通的便是这把刀,他从未曾离身过,他人怎会拥有?那把刀一定不是他的,但也不可能是父亲的,难道会是大哥的?大哥虽常把黑刀带在身边,但并不常用。他征战沙场,以铁马长缨为伴,因不常使用刀,故而打斗之间被人夺去亦非不可能。也许正是那人趁大哥不备夺去了他的刀,再以那套刀法杀死他。范先在追赶他的过程中,与他交手,看到他故意显露出来的刀,以及他扮成自己的模样,认定了自己是杀害大哥的凶手。这高高的芦苇丛便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是那个居心叵测之人陷害他的最好帮手。
秦问漫无目的地走着,前方的大路上走来一列商队,整齐有序。他退在路旁,等候商队经过。这些人衣着奇特,步伐一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秦问心中虽有疑惑,但无心追问,待他们离去,方才继续前行。
傍晚,回到客栈,范先正在房中等候。秦问推门而入,便听范先道:“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我也是。”秦问答道。
范先看着正在关门的秦问,笑道:“既然如此,你我还是早些做一个了断吧!”
“是要做个了断,可惜不该是你我之间。”秦问道,他回身走向范先,“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为何不能再多等一时呢?”
范先道:“我凭什么信你?”
秦问答道:“凭将军与我乃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范先不由一阵轻笑,“何谓同道?”
秦问回道:“将军对兄长的情义,与我对兄长的情义,同样深重,是谓同道。”
范先不语,他不得不承认,自从秦问心甘情愿受他一剑之后,他心中已经有所动摇。此刻他言语之间所流露出的感情,更非虚情假意。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马铃声,秦问探身望去,竟是白日里的商队亦投宿了这家客栈。他本能地关上窗子,转过身来。范先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没事。”秦问摇头,沉默半晌,又拱手道:“还请将军一切小心,秦问先告辞了。”言罢,便退出他的房间,回到隔壁自己的房中。
三更钟响,夜色正浓,秦问悄声从窗户一跃而下,躲在客栈后墙边,他潜身行了几步,循着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果见几个商人在指挥着一行人转移货物。他心下暗惊,已知他们所行绝非好事,正在思量对策,忽见一个喽啰正张大眼睛指着自己,想是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忙飞身将那喽啰掳来,一掌将其击晕,换上他的衣服,再将他丢入马棚,自己则混入队伍。
秦问与他们一行人忙活了半夜,方才将那批货物搬上船。那些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抱怨了几句,便相继回到客栈。秦问庆幸自己尚未开口讲话,否则定会被人察觉。他见那些人身材矮小,暗自猜测他们可能是扶桑人。秦问亲眼见到他们进入客栈之后,方才反身回到江边。这时候,他静下心来查看四周景物,方才发觉夜间那艘船所停靠之岸正是树林后的江岸。他放眼望去,隐约见得那艘船模糊的影子,施展轻功快步追上,追了一阵儿,江水渐阔,眼见即将无路,他索性纵身跃入水中,在水中屏息划游,继续追踪远去的货船。
秦问不知在水中游了多久,终于抓住了船尾,他借力跃上船,刚走两步,便听见一个轻微的响声,水花四溅,他向前一探,正见船夫跳水逃走,一溜烟儿地便没了踪影,看来那人是极通水性。
秦问此时已是浑身湿透,自觉体力不支,加之对那一箱连夜送走的货物十分好奇,便不再追赶。回头走到箱子旁,卸掉木棍,打开箱子,只见箱中坐着一个男人,这人面色煞白,双目紧闭,胸前的血迹已然凝固,模样甚是骇人。秦问不由大惊,伸手去探他鼻息,方知他已死去多时。秦问缓缓收回颤抖的手,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惊愕尚未散去,忽见四周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隐约听见有人说道:“是他,快抓住他!”
秦问回头一看,只见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人们手中的火把聚集起来发出明亮的光,秦问不禁用手挡住眼睛。
“我们已请来昆仑崆峒两派相助,快把掌门交出来,或可饶尔不死!”
秦问看着箱中的男子,意识到他便是他们口中的掌门,不由心中一凛,脑海中闪过大哥灵柩归家的一幕,只感到眼前一片血红,难道他要再次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他望着两岸越来越近的人群,莫名的恐慌袭上心头:他该怎么办?是逃,还是留下解释?他们会相信他与此事无关吗?他想起船夫的纵身而逃,终于明白这是一个陷阱,他再次不慎踏入了深渊。
秦问站起身来,一跃上岸,拱手道:“诸位且听在下解释,在下偶经此地,路遇一商队,见他们行踪诡秘,便跟上查探,不料……”他话音未落,便听有人惊叫:“掌门已经被害了!”此话一出,人群瞬间沸腾起来,个个义愤填膺,看着秦问似乎要杀之而后快。
来人均出自名门正派,武艺高强,又仗着人多,秦问很快便处于下风。他臂上刚受了一剑,小腿便遭受重击,狠狠地跪倒在地,他无言申辩,抵抗的力气亦渐渐虚无,暗道今日便要命丧于此。濒临绝望之际,忽而感到一阵急风吹过,一人身着黑色披风,穿过人群,携他离去。
那人带他来到山间一处僻静之地,秦问揩去嘴角的血迹,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他的披风之上绣着一只赤色苍鹰,不禁大骇,连退几步。
这人便是赤鹰,他转过头来,看向秦问,笑道:“久违了,小兄弟。”
秦问强作镇定,问道:“你想做什么?”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疏呢?”赤鹰笑道,“上回你走时怎么也不给我打个招呼?”
秦问的眼睛向下移,停留在他细长的利剑上,往日的一幕幕重新在眼前浮现,白云山,枫山,钟山惨案,历历在目,他只感到天旋地转,重负难以承受。他望着赤鹰,喃喃道:“一剑穿心,一剑穿心,方才的那个掌门也是被一剑穿心,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手笔!”
赤鹰点头笑道,“你很聪明,可你也忘了,我早就说过,只有将死之人,方知我赤鹰大名。”
秦问道:“你既然要处心积虑陷害我,又为何不让他们杀了我?”
“我没有陷害你,反倒是你坏了我的好事。”赤鹰的眼神渐渐冰冷,“只有亲自动手,我才放心。”
秦问看着赤鹰,忽而一笑,道:“动手前,不妨让我死个明白。”他握着黑刀的手指渐渐收紧,脸上的笑容褪去,道:“是不是你杀害了我大哥?”
赤鹰笑,“是又如何?”
秦问胸中起伏万千,“为什么?”
赤鹰道:“两国交战,我杀敌军主帅有何不可?”
秦问忆起那支商队便是由扶桑人组成,惊道:“你是扶桑人?”
赤鹰点头道:“是。”
“不在战场上较量,却在背地里投机倒把,也不怕令人耻笑?”秦问道。
赤鹰不以为然,“我生来便被训练为探子,做的一直是这样的事。”
秦问又道:“你既然敢做,为何不敢当?为什么偏要陷害于我?”
赤鹰冷笑道:“死了一个秦时,还有一个秦问,秦邺山倒不了。只有如此,方能取得一箭三雕的效果。”
秦问只感到心中一沉,道:“你想得很周全。”
“多谢夸奖。”赤鹰道。
“但是,中原八大门派与你又有何冤仇?”秦问问道。
“无冤无仇。”赤鹰语气平淡,目光却似乎正在燃烧,“我不甘心只做扶桑的一个探子,我要的是整个中原武林。”
秦问感到他的野心已经膨胀得难以自持,心下一惊,又听他道:“现下你都明白了,该乖乖领死了吧。”秦问抬眼望向赤鹰,两人目光相对,同时出招。秦问如今武功已大有长进,与赤鹰单打独斗亦不占下风。但他毕竟功力不深,比起素来杀伐果断的赤鹰还是有很大差距,时间一久,便显露得愈加明显。秦问在先前的打斗中已耗费大量精力,多处受创,此刻拼尽全力,用出一绝刀法,以求速胜。岂料赤鹰随意几招便将他的刀法拆解,攻势更猛。
从赤鹰的拆招动作来看,他是懂得一绝刀法的,否则又岂能完美无缺地陷害秦问?秦问心中又惊又痛,想不到一代大侠端木弋竟将刀法传给了扶桑人。但听赤鹰的汉语口音纯正,样貌亦与中原人无异,想是从小便被送到中原,在中原长大,混迹其间,以作扶桑密探。
此时赤鹰已占据上风,出剑迅猛,誓要置秦问于死地不可。秦问在他的进攻下渐渐体力不支,纵然屡仆屡起,亦难保住性命。心灰意冷之际,忽见一个白影闪过,挡在他的身前,举刀击退赤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