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个女人要过来了。特拉法尔加·罗想。

其时他坐在座位上，窗外正下着暴雨。雨点猛烈地敲打在地面上，犹如扫射的机关枪，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得他耳膜一股一股地作响，仿佛有人在他的耳边肆无忌惮地敲鼓。因为暴雨，他们哪里都去不了。身边同伴无聊地在一旁打起牌来，贝波抱着他的刀无聊地看着窗外。他总是努力地回避这种无聊的时刻。每到这种时刻，他都不可遏制地想起Sherlock。在他无聊的时候，她就像是个阴魂不散的鬼魂般萦绕在他的脑子，让他的思绪牵扯着心一起隐隐作痛。至于说她对他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想都不愿意去想。事实上，他似乎有点回避能够让她得意的状态。如果他承认说她对他很重要，他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她贱兮兮的、讨好的脸。这让他很不满，总感觉是他在她面前缴械投降了似的。可他好像见不到那张脸了。每一次相遇之后的分别漫长到想都不敢想。他有点懊恼，似乎自己每到一个场所都会下意识寻找她的身影。他并不能明确知道那家伙究竟会在什么样的地方出现，她的行程比实际上还要飘忽不定。有时候她是独自一人，有时候她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再重回那个问题，他想，Sherlock对他有那么重要吗？他想，不。她至少比我想的要不重要。即使他这么想，身体还是略略站了起来，扫视了一下整个酒吧。如果他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找到她，他非要把她揍死不可。

那个女人要过来了，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心里这么想到。

“啊拉。”

那是位非常漂亮的女性，她的美貌与波雅·汉库克的美貌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发色墨黑，明眸动人。透过她的眼睛可以观察出，该名女子已经三十左右了，但容貌还是保存了二十岁时的姣好。肤色虽白，却不似Sherlock那样不健康。她的肤色白里透红，给人勃勃生机之感，唇部保留了完好的形状，微微翘起的笑容很是动人。睫毛很长，扑腾扑腾跟扇子似的在大大的眼睛上扇动。

“是特拉法尔加·罗吧？”

听闻此言的一行人都转过脸来，船长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佩金就已经在旁边叽里呱啦了：“噢噢噢！真是个绝世美人耶！”他用右手肘戳戳船长，“艳福不浅噢！船长。”

当然特拉法尔加罗可没那么觉得，反倒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是我。”

“啊，真的吗，太好了，”她很懂得和男人交往之间的那种小技巧，故意轻轻拍掌装出惊喜的表情，然后用完美的微笑俏皮地说道：“刚才在港口就看到了，还在想能够遇到真是太好了。”慢慢地，用淑女的小碎步走过来，像个小女孩子似的打量了一下他，“啊，真的长大了呢！原来有这么高了呀。以前还只是很小一点。”

船长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奇怪地看着她。他想与这个女人适当的保持点距离，省得传出了什么不好的绯闻，对他的名声造成糟糕的影响。他的名声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很糟糕，但是……仅仅是Sherlock一个就让他够糟心的了，他不太再想和别的女人扯上什么麻烦的关系了。

她又像他靠近了一步，魅惑地说道，“呐，我有点事情想问你，我们到船上去说好不好？”

没等他回答，佩金就在旁边起哄了，“好呀好呀，有这样漂亮的姑娘在船上，旅程也不无聊了呢~你说是吧？船长。”

令人失望的是，他们的船长大人一口令下：“不行！”

女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佩金就又在一边嘟囔了：“船长好小气，只让Sherlock一个人上船。”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那女人就冲了上来，抓住他的衣服，焦急地问道：“Sherlock？ Sherlock她在这里吗？”这种突然的、过于亲密的举动可把他吓了一跳，他想把她推开，却碍于不愿直接接触女性的身体，他恼怒地要冲她发火，让她放开他，却不经意瞥见一个人影。这可把他整个人都给愣住了。

她正站在吧台前，直勾勾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张脸。那张曾经溅满了鲜血的脸，那张曾经由于杀戮而扭曲了的脸。那张曾经因为委屈而哭泣的脸，那张曾经只会和他吵架拌嘴的脸。他一下子就忘了要因为她出现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而揍她的目的，愣在原地。但很快地，他又明了目前的状况。现在的他，和一个女人。

特拉法尔加·罗虽然觉得反抗命运是他一直以来所做的最大的努力，但今天他发现老天爷是故意给他这么个悲剧的。

这剧情太狗血了。

这剧情太雷人了。

这剧情一点都不好玩。

但他究竟要怎么向她解释这剧情？

“你在干什么？”女孩子的声音幽幽地从前面传了过来，伴随着窗外寂寂的雨声。

女人听到了声音，转过身去。在她看见女孩子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惊讶得失去了焦距，身体很厉害地颤抖了一下。因为离得很近，他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紧接着，女人根本顾不上刚才所维持的形象，急急地冲了上去，蹲下身，把她一把抱在怀里，慌里慌张地说道：“不是，不是那样的。妈妈不是故意的，Sherlock，你不要多想。真的，我……”她语无伦次，乱了阵脚，一个劲地拼命解释。

……妈妈？

她看着她的母亲那副委屈的、焦急的、为了摆脱误解而拼命努力的脸。她出生时候的回忆便又涌上心头了。这个女人。只有她才会真心地期盼自己的出生。只有她会不顾形象为了自己哭泣。只有她会无时无刻担心自己的安危。她又在回忆中看见了她的母亲，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上，刚刚生产后的疲倦还残留在脸上，但她抱着小孩，她抱着Sherlock，轻轻地摸着刚刚出生的小孩子红通通的头，温柔地抚慰道：“不哭不哭喔。”

全世界的人都在想着怎么杀了她，只有这个女人会顾虑该如何保护她。

她轻轻抬起右手，摸上了女人哭泣的脸颊。对方因为这样的举动而平静下来，面带悲伤地看着她。

对此，Sherlock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给我滚。”

她已经料到这个小女儿会这么残忍地对待她了。在她决定出发寻找这孩子的时候，她就明白了面临自己的或许就是这样的结果了。“……Sh……”她欲言又止，看着女孩子。在她从家里离开的时候，Sherlock才五岁。只是小小的一个点。现在她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却还是没有学会原谅。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做过很多次道歉了，却还是无济于事，徒劳无功。“我……”还没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了，Sherlock冷冰冰地对她说：“不走吗？”没有听到女人的回应，Sherlock继续说道：“你不走，我走。”

她还想解释，吸血鬼径直走到门口，正迈出第一步时，女人拉住了她，说道：“我走。”

吸血鬼点了点头，正当女人要走时，她突然拉住那女子，对她说：“伞。”

是一种带着点别扭的、固执的温柔。

她接了过来，犹豫的说道：“你父亲……”

少女瞬间就暴躁起来，空气都因为她的暴躁而震动起来，但她又压抑住怒火，不失冷静地对女人说道：“让他别来找我。”随后便是带着血腥的恐吓，“否则我这次就要杀了他了。”

她目送女人在雨中模糊的背影，不久，一个男人也在雨中出现，他朝这边望了一眼，不用说她都知道那是谁。随后她转过了身，在想该怎么从这个尴尬的场所安全地离开。要她单独对付特拉法尔加罗，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他又看到Sherlock了。佩金想。虽然上次她伤了他，不过既然伤都已经好了，那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吧。反正就一女孩子，犯了错只要好好道歉就可以了。其实他知道自己有点自欺欺人，可他稍微地、还是想和Sherlock做朋友。和她聊聊天什么的，像从前一样。

……

他走上去，故意装作对刚才的一切，就是Sherlock对她母亲那种不正常的、无礼的态度，一无所知，对她说道：“唉呀，那就是Sherlock的母亲吗？长得真漂亮呢。”

她没有说话，低着头，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看不见表情。等了半晌，看她没有反应，他便低下头去看她怎么了。

她也在看着他。只是目光已经没有上次那样柔和了，反而掺杂了更多恶的因子。她在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眉毛却没动，形成了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冷漠，她的眼中带着更多的是对他的蔑视与瞧不起，以及可能是吸血鬼天生的冰冷。这种显而易见的蔑视如一把利刃猛地刺穿了他的心。他的那些自欺欺人和自我伪装，在那一刻全都被硬生生地掀开了。那些本来是他的一部分，被这样粗暴地割裂之后，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略微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知怎的，他有点想哭。我们的佩金同学最终还是没有哭，他沉默地、沮丧的回到了座位上，一个人闷闷不乐。他这个天生的乐天派变成这副样子，夏其很惊讶，悄悄地问他怎么了。对方没有说话，这时候只要他一说话，他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声音能够流畅。

Sherlock原路往回走。她想起了过去一些不好的回忆，这让她的心情相当糟糕。自小她就习惯逞强，今天也不例外，她保持自己的步伐和平日一样沉稳。眼泪就算在眼眶里聚集，也不要表现得很明显。每一次她看到妈妈都会哭，想控制都控制不了。可是当她走到一半的时候，特拉法尔加罗抓住了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