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她等一下去问问看,“那他没有把尤斯塔斯杀掉吗?”
白熊一听,愣了一下。事实上,连她自己都很惊讶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那时候,她隐隐感到了自己对他的期待。这种期待根本不符合现实,只是她对那个人所做出的完美的幻想罢了。
“诶……”白熊问道,“为什么要杀他呢?”
这种幻想太可悲了。她走回船舱,又跑到了厨房。但她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了,她从兜里拿出那包烟,放在手里翻转着,又放了回去。她走到房间里,发现他不在,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台面上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她拿起一支笔,在上面试着写下了他的名字。她已经意识到了,当她成为众矢之的,一个人对抗者世界的时候,他是不会帮她的。因为连他都认为,她是错的。如果他会保护她,那仅仅是出于爱。而这种爱实在是太可悲了。这种爱与他自身是相矛盾的,是被他否认的,是他不愿意面对的。
所以,当他进来,怒视着她的时候,她不自主地说了一声,“真是起了个好名字呢,特拉法尔加先生。”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鬼话,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而气恼,“你呀!”他伸出手戳她的额头,“只会惹麻烦。”
她嘻嘻笑,“唉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怎么啦?”
他还在生气,“哼,尤斯塔斯在找你,”他表情奇怪地又添了一句,“他说,多弗朗明戈也在私底下找你。”
“噢,”她拉着他的手,“你就为这点小事生气呀?”
他盯着她的手看,“你会回去他那里吗?”她没回答,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会回去他那里吗?”
别回去,他想,别回去——她的表情很奇怪,并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一种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困惑,可当听到她的话时,他一下子便失去了理智。她说:“为什么你那么讨厌多弗朗明戈呢?”
她会回去的,他想,她会回去的。她念起他名字的时候,声音动听如水,她的表情像个孩子那样天真,她的手是那样冰冷,她会回去的——“你懂什么?!”他猛一下甩开了她的手,她没有料到他的动作,在地上踉跄了几下,而他还在说,“你懂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你吗?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能在父母的陪伴下快乐地成长吗?而你却一点都不珍惜他们!而且,你知道亲眼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人被仇人杀死是什么样的感受吗?啊,”他冷笑,“你大概连哭都没哭过吧?你以为谁都可以和你一样,笑嘻嘻地重新面对,去和亲手杀了火拳艾斯的人做朋友,去和杀了他的帮凶结盟,然后再狼心狗肺地忘了他活下去吗?”
不是这样的,他想让自己停下来,不是这样的,他想说的不是这样的话。他一说完便立刻后悔了。他不该这样的。为什么总是这样。他看着Sherlock。她正站在他前方,像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睁大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说出的这一番言论很惊讶,她的身体有点不稳,感觉随时都会倒下来,他想跟她说刚才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他只是不想让她去多弗朗明戈那里,但没等他解释,她就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来到客厅里。抱膝坐在椅子上,随后她走出甲板,发现还没有开船,透过天光可以看到城市隐隐约约的影子。她问别人什么时候开船,有人说不知道,需要等船长的命令。于是她吩咐那人说,她先下去逛一逛,如果他要开船,就派人下去找她回来就行了。她不会走的,她保证。
她在通往城镇那长长的道路上走着,刚刚下过雪的缘故,天阴阴的,她走在破碎的雪地上,想着刚才他对她说的话。她发现了,他是真的很讨厌多弗朗明戈。从他的角度来看,多弗朗明戈确实很讨厌。但对她来说,多弗朗明戈其实是个还算不错的人,虽然脾气暴躁,自私自利,却没有他说的那么讨厌。不过,她能够理解他讨厌一个人时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去讨厌他的心情。只是她不会照着那样去做。那太幼稚了。她不愿意那么幼稚。
“喂。”有人在身后叫她,她转过头,看见他站在侧方,穿着单薄的衣服有些羞愧地看着她。她对他微微笑,“唉呀,”她说,“怎么不穿多点呢?”等着他从后面走上来与她并肩,再一起往城市的方向走去。
“刚才……”他顿了顿,“抱歉。”
她没有接受道歉,也没有拒绝,淡淡地看着遥远的远方,突然,“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她很庄重地走到他的身前,与他面对面。
“嗯,”他点头,“说吧。”
“在德雷斯罗萨的时候,你不是要杀了多弗朗明戈么?”
“是的,”他皱起眉,“怎么了?”
“是我救了他。”
他惊讶地看着她。她也抬头看他。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歉意,也不是愧疚,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他想起了十三年来他的忍辱负重,在经历绝望之后被人温柔对待而重拾的希望,他想起珍视的人的笑脸,想起那个人在自己面前被杀掉时的痛苦与悲愤,他想起自己被束缚的自由和多年来的努力。她没有来。她在那个时候根本不在。这也就算了。为什么她非要和他作对,为什么非要阻碍他。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油然而生,他极力克制自己,声音嘶哑地问道:“……为什么?”
“他是一个有可能成为你的,但最终没有成为你的你。”她稍微停顿一下,“但我接近他,并不是因为你。”
这种荒唐的理由顿时使他的愤怒如火山喷发般一下喷涌出来。他不得不承认,这女孩,他深爱的这女孩,以一种平静而又理所当然的姿态背叛了他。他恨不得现在亲手杀了她。这和他恨不得亲手杀了Joker的心情是一样的。天龙人,他狠狠地瞪着她,一群该死的天龙人。
他转过身来,抬腿要走。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她刚想说:“别走。”却被他推开了,脚步在雪地上踩了几下,冰冷的雪渗进鞋子里。
他走了。她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就像看着她爸爸、看着艾斯的背影一样。现在轮到他了。她一直觉得,虽然他性格别扭、任性、老是凶巴巴的、一点都不温柔、做菜又很难吃、和她又有年龄差,还有身高差,除了脸长得好看一点,其他对她来说几乎是一无是处了。但至少他不会走的。因为他明白什么是失去,他明白失去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那么他就不会那样狠心让她再一次品尝这种心情。可他走了,只给她留下一个雪地里单薄、落寞的背影。她想说别走,她想说如果你要杀了多弗朗明戈,那我去杀了他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走。她想说别走,可是她的这句话练习了那么多年,在她父亲离开的时候她没有说,在艾斯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说,现在他走了,她终于有勇气说出口了,她终于可以说出口了,却被他狠狠地推开了。
他慢慢地往下走。风声在耳边渐渐地静了,只有破碎的雪的声音。在这漫长的回到岸边的道路上,他用尽所有的努力劝告自己不要回头。他不能回头。他怕一旦回头就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他怕回头,就必须要面对今后将不会再见到她的真实。然而,当他正要打开门时,抱着‘只是看一眼而已,不会有什么关系的’的想法,他微微地侧过脸。
她还在那里。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她还在那里。
她就站在那里,怔怔地落泪。她看着他慢慢地离去,目睹着他的背影逐渐地离自己远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几乎要将他的心灼蚀,他明白了,他不会失去她的。但他也不可能再得到她了。她已经给过他很多次很多次机会了,是他自己没有去珍惜,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他的心有一部分空了。在之后,即使他可能终将获得自由,这份获得自由的喜悦也将会因为她的离去而逊色不少。他的胸中疼痛无比。她的眼泪是一团火焰,使他不可遏制地心痛。
当他坐下来,心仍在隐隐作痛时,他才冷静下来去思考她适才说的话。
“他是一个有可能成为你的,但最终没有成为你的你。”
他和多弗朗明戈最大的区别是,当他历经绝望和劫难时,有个人出现了,拯救了深陷于泥潭的他,但多弗朗明戈没有。多弗朗明戈和Sherlock都没有。前者是没有那样的运气,后者是想救都救不了。他想起来了,在最初,他是希望成为多弗朗明戈那样的海贼的。他否定他,就像否定过去的自己一样,就像否定Sherlock一样。他并不了解她,他其实并不知道她的过去,也从没问过她的心情。他以为她会是那样的,或者是这样的,可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她。
他想问她,问她饼干到底好不好吃,烟究竟哪里好抽了。问她喜欢吃什么样的菜,哪天她肚子饿了他来做给她吃,当然这回不会是黑暗料理了。问她身为天龙人是怎么样的心情,会不会也像Joker那样痛恨这个世界。问她,他和火拳艾斯哪里不同,哪里相似。这些,他都想知道。突然,他像被火烫着了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急急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