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黑色的天花板。午夜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光芒,她跳下床,光着脚踩在地上,随后一把打开了灯。耀眼的白色光芒刺入眼睛,疼得要命,于是她只好放弃了开灯的打算,吧嗒一声又关上了灯。她走到桌前,推开椅子,坐在上面,打开了她宝贝的笔记本,扉页只写着短短的几个字,那时候的她还小,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天龙人的八百万种死法。此名是她根据劳伦斯的小说写出来的。之后的内容完全符合题目的要求,一一详述了每一个天龙人的死法。电死,烧死,刀伤,剑击,但或许是因为耐心不足,也可能是想象力不够,几页之后便变成了空白。再往下翻下去,可以发现一份与前面完全不同的字迹。笔锋也是歪歪扭扭,不过比她的稍微好上一点。
五岁的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地狱。当她看到不确定物终点站的时候,就开始萌生了这种想法。她身上的伤痕和散发的臭味使她从外表上看并不像是城里的孩子,那段时间她才刚刚就读于哥雅王国的某一件学校,并不是很熟悉这座城市的地形。一不小心在城内迷路了,来到边镇里,边镇的小混混看她不像是城里人,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就把她和垃圾一并丢出了门外。额头不小心触碰到尖锐的废物上,划破了一条口子,滴答滴答的血缓缓留了下来。从中午开始便滴水未进,她的胃正隐隐作痛。垃圾场的恶臭在盛夏里更加放肆,她捂住鼻子,趴在杂乱的物品上干呕几下。身边有无数奇怪的家伙正在垃圾堆里翻找着物品,把原本摆放得杂乱无章的垃圾弄得更是一团糟。那时候她还年轻,不知道那便是所谓的拾荒者,只觉得恐惧万分,认为这些奇怪的、肮脏的、丑陋的家伙也要伤害自己,想到这,她面带恐惧地往后退,不顾身上的疼痛立马踩在碎玻璃上,逃进了附近的森林里。
待她一进入森林,黑暗又将她包围起来。黑暗如同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猛兽,随时随地待机等待着将她一举拿下。可她无法后退。前方是地狱,后方是更深的地狱。她宁可选择看不见的未来,也不要后退到她已知晓的过去,于是她伸出双手,慢慢地在树林间摸索。手边如果触摸到干枯皲裂的树皮,会令她稍微安心一点。大部分情况下,她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她的手摸到的是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出来的东西,滑溜溜的,带着冷血动物的冰冷。一只老鼠从她脚边窜过,吱吱叫着,毛绒绒的触感在它离去之后都无法消除。她吓了一跳,一个劲地往前跑,跑到她心脏开始剧痛,跑到她口干舌燥,跑到她耳鸣作响,跑到她四肢麻木,最终在看不见前路的情况下蹭到了一块石子摔到在地上。
她趴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呼吸之间可以闻到地面的泥土腥味。她想到了路飞,并确信那家伙一定又是在和最近来的海盗船长在一起。虽然那时候路飞已经遇到了Shanks,但由于那起[牺牲]事件还未发生,他的性格还没有得到很好的成长。不过,他似乎从小就养成了和别人一样的毛病,就是爱替她瞎操心。自从她去了哥雅王国之后,他们见面的时间便无限制地给缩短了,老实说,她坐在黑漆漆的森林里,想不起来他的脸。
她无意识地抬起头,头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喂。”突然,有人在不知名的地方叫了她一声。
她吓了一跳,环顾四周,似乎没有人在,便以为有鬼,哆哆嗦嗦地不敢出声。
“喂!”那人脾气似乎不是很好,又焦躁地叫了她一声。
“……嗯。”她总算小声地给那个鬼魂一个回应。
“……”对这种胆小的回应有点无语,也不愿多说几句,那人皱起了眉头,“想不想回家?”
听他的语气,似乎早就熟识了她似的。但她对于这个鬼魂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的声音并不让她感觉熟悉。可她还是回答:“想。”
“你家在哪?”
“风车村。”
他又问了一遍,“想不想回家?”
“想。”
“那就闭上眼。”
闻令,她就闭上眼。只感觉黑暗中有人提着火把走近,灼热的火光在她的眼皮上烫出一层淡淡的温暖。他的步伐很慢,把这件事当作是晚饭之后的散步似的,令人感觉不到紧迫。许久,她感觉对方似乎在草丛里翻找一阵,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再用一根硬邦邦的东西戳戳她的胳膊,说道:“抓住这个。”
她摸索过去,抓住了那只细小树枝的另一头。对方看见她已经抓稳了,便说道:“跟着我走,不许睁眼。”
这种归家方式令她回忆起了《萤火之森》里的金。说不定这个人也是一个一碰就会消失的鬼魂。这么想着,Sherlock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摔倒了扑在他身上,就此消失掉了一个她的救世主。五岁的她还没有现在那么沉稳,是个和路飞一样吵吵闹闹的家伙。过了半会儿,她终于耐不住寂寞,对着走在前方不远处的人说道:“喂,你是鬼吗?”
对方听了,有点气急,火把在黑暗中晃来晃去,像是台风中被困在折断树枝上的小猫咪,孤立无点地在眼皮上成为一个点。他们进入了一座吊桥,摇晃着走在上面。年久失修的吊桥发出吱呀的声音,她生怕会掉下去,即使这样,她还是没有睁开眼。走这段路的时候,他有回过头看,一边确保着她脚下的路是安稳的,一边慢慢地带领着往前走,等过了桥后,才想起要生气:“我才不是鬼!我有名字的!”
她便问道:“是什么?”
“是……”对方刚要说出口,立马闭嘴,再不理她。
她等了一下,看他没说话,继续问道,“是什么?”
对方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了,反正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她名字,便转移了话题:“喂。”
“嗯。”
“父母呢?”
“嗯,不知道。”
“什么?”
“可能出海去了吧。”她猜测道。
之后就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在沉默中,她只从眼皮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火光。昏黄的色彩,如同每晚从窗外看过去的海上的夕阳。并不是很明亮,但已足够温暖。她不记得和他走了究竟多长的一段路,只记得到最后,晨曦的露水从树叶上滴落在她的鼻尖,对方淡淡说了句到了。她闻言,睁眼,看到了熟悉又亲切的风车村。尚未从睡眠中苏醒的村庄还带有昨日的烟火气息,天边的暗蓝与浅蓝过渡的色彩使这里看上去比实际清冷无比。但这是她的故乡。她还是回来了。她的心激动无比,冲着身边的人叫道:“谢谢!……”话音未落,身边早已无人踪影。
现在,她同样在漆黑的房间里。合上笔记本之后,她觉得渴了,便打开门绕去厨房拿了杯水。途中路过多弗朗明戈的书房,发现灯还亮着,透过缝隙一看,那家伙正坐在沙发上不知在胡思乱想着什么。他一抬头,正巧看见了门缝里她的半张脸,便走过去打开门。两人站着互相盯着看了几眼。她先打破了沉默:“要不要喝水?”
他拿起她的杯子,咕噜噜一口全给喝下了,再把空杯子还给她,问道:“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干嘛?”
她想抱怨自己一口水都还没喝呢,怎么全给他喝光了,听到了他的话,又忘了抱怨:“我晚上不睡觉呀。”说完绕回厨房又接了杯水,这回她学乖了,自己把水全给喝光后杯子也不拿回去了。她把杯子放回到橱柜里,对着身边跟过来的多弗朗明戈说道:“多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