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北方的深秋,淋漓了几场雨,树叶便转瞬即黄,一阵风吹过,孤立枝头的叶子零散而落,被飞掣而过的汽车碾碎。路上的行人很少,公交站亭人满为患,大巴缓缓驶进站亭,终于来车了,吵嚷的人群,忽拥而上,在公车站点躲雨的夏小叶,没反应过来这是哪路公交车,就被挤到一边,她皱着眉头看了看手表,快8点半了,雨势渐小,走吧,索性溜达着走出了站亭,点滴的雨星落在双颊上,她随手一抹,手面上印出些白花粉底,想起临出门前的随意补妆,苦笑了一下,因为冷,她的步伐很快,丝丝凉意的渗透,她用力缩了缩脖子,腋下的书包,发出嗡嗡声,这才忆起开会之前调振动模式了,忘记了,赶紧打开书包,声声急躁:“夏小叶,你在哪里?公司的人说你自己下楼坐公交车了,怎么找了两大圈也没......?”电话那头的人噼里啪啦,夏小叶飞快得打断:“易平,顺路向前开就能看见我,红色风衣!”“我还能认不出你么?......”没等易平说完,她又挂断了电话。
夏小叶不再前行,停在原地,低头瞅见自己的白色鞋子,早已被雨水和泥点浸染得灰头土脸,一辆车缓慢停在身边,“快上车!”“易平,上车可以,你看......?”易平摇下整面车窗,探了下头,“又怎么了?”“没怎么,洁癖症!你看我这白鞋能上你车么!”夏小叶抬腿摇晃了下她那鼻涕虫般的可怜白鞋,易平皱了下眉头,瞪了一眼她,“你不冷么!快上车吧!”夏小叶不再吱声,开门上了后座。
车里的空调阵阵暖意,夏小叶坐在后面,脱了鞋子,看了一眼易平,线条分明的侧脸,神情暗沉,他的手紧握方向盘,车速飞快,“怎么不说话?怎么今天你的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飞快挂电话?”易平有些不满在嘟囔,半响,夏小叶发声:“会开多了,太累,不想说话不想接电话!”这句话粗听起来像是个推辞,其实她的心里真是这么想的,被冷风吹得头疼,只想快速回家,躺在床上入眠。易平没吱声,忽然一个紧急刹车,后面的夏小叶被晃得直接重重得撞在前座椅上,直接嚎叫:“易平,能不能慢点!”
易平没出声,缓慢得转过头,狠瞪了一眼她,夏小叶发现他眼睛有些发红:“夏小叶,老周上午是不是去找你了?”突如其来的一问,掷地有声,夏小叶却不知如何作答,但以她对易平的了解,没有把握的事情易平从不会轻易出口的,但这一刻她根本不想和易平讨论这个事情:“易平,我真的很累,我想回家睡会!我们明天再说吧!”这么多年她习惯于一点,在任何人情绪想要爆发那一刻,自己会先躲开,所以今晚的气氛,夏小叶不想开口讨论,易平只能重重得叹了口气,虽无奈却没有任何答案:“为什么你们都不对我说?老周回来,只告诉我一句: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我去找夏小叶了!再问不出来半句话!你回答我一句:我们明天再说吧!这算什么?”夏小叶闭着眼睛:“我要回家!”雨势又起,单薄的枝杈在风里摇晃,后视镜里的她,皱着眉头,也不再吱声,易平加速,朝夏小叶的公寓飞奔。
易平不忍心叫她,夏小叶斜倒在后座上,迷糊着睡着了,发出微微的鼾声,细看,她的确不属于那种肤白面善的女人,脸上的妆容被雨水打得已经脱落,露出面颊上的点点雀斑,单薄瘦高的身体,套着件赤红的风衣,可能是为了配合衣服颜色,她今天的嘴唇也是赤红,反倒映衬着脸色不太好看,易平心想:下次告诉这个她,不适合这种红色!长长的湿湿的头发,黏腻在一起,随意散落,他最喜欢看她的眼睫毛,比一般人都要卷翘,大学时还曾一度怀疑她天天烫眼睫毛,取笑她只看眼睫毛,完全的公主相,但脸部器官一组合,面部就成了女仆相,而且是气势凌厉的女仆。是的,初看夏小叶,瘦高,单眼皮,即便细笑,眼睛里流转的依旧是捉摸不定的冷气体,拒人千里的姿态完全天生就带有,可是却丝毫不影响她和同学打成一片。想到这里,易平笑了一下,拿出一支烟,又放了回去,她身下的书包里,又传来嗡嗡振动声,将她振醒:“我睡着了吧?”“嗯,上楼吧!到了!”一出车门,她抖了个寒噤,易平连忙脱下衣服披在她的身上,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往公寓大厅跑。
电梯里,易平看着夏小叶,满眼笑意,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面颊:“急刹车晃了一下,没毁容啊!有只野猫横穿马路,我才急刹车!刚才那嚎叫,我还以为毁容了呢!对了,你电话振来,你不看看?”夏小叶忽然笑了,易平其实只是想问电话的事情,她迎上他的温暖目光,像是给他吃定心丸一样:“没事,是陈姐!我走时候她们还在加班,提醒我明天要带的资料!”24楼,一出电梯,夏小叶边找钥匙边比划:“易平,我突然想吃南路上的那家的酸辣牛肉粉了!就那家,那个总爱围头巾的风尘感的老板娘,对了,上次我去,他家改成24小时营业了,而且增加了新口味!你要不要尝试一下?风尘感牛肉粉?”夏小叶说得流转四溢,易平才想起来自己也没有吃完饭:“你的意思是让我打包对么?公主!”“公主?”夏小叶楞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听你这样取笑过我了!是的,男仆!快去吧!”易平晃了晃车钥匙:“公主!你等我啊!我速去速回!”夏小叶看着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边摆悟空造型边进电梯,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前又浮现出老周的脸,悲从心来,转身进了房间。
易平快速驶出小区,往南路加速,手机响起:“易平,陈姐电话说让我在家帮她干点活,我今晚要加班!你自己吃吧,不用给我打包了,吃完不用过来了,你直接回家吧!”前一刻,夏小叶真是饿了想吃饭,这一刻,她料到吃完饭易平肯定会问她和老周见面的事情,就忽然没了胃口。“好!那你早点休息!多喝水!”挂了电话,易平有点无所适从,对了!老周!他赶忙打电话,约老周到酒吧一坐,老周:“风雨交加!我都进被窝了,然后出门陪你?”细想一下,还是跟老婆说下,去吧,要不然以易平的执拗劲,他肯定会杀进自己家,从被窝里把自己拽出来,惊动了好不容易哄睡的孩子,更麻烦。
夏小叶冲了热水澡,被热气一蒸,好了许多,她关了所有灯,一个人在黑暗的卧室,白天老周的话语,在脑子中嗡转,想起刚才搪塞易平的一幕,唉,从未想过有这样的时刻,她忽然有点害怕和易平单独相处,她也要编理由了,这是开始么?夏小叶有些伤感,换句话说,易平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待嫁婚姻?抑或是关系亲密的老同学?她忽然有些意识模糊,开始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想在过往的岁月中,自己有没有亲口对易平说过“喜欢”或者是“爱”这个字眼,扪心自问:她到底爱不爱易平?这些应该是自己有明确答案的问题,夏小叶却回答不上来,她特别渴望能出现一个人,告诉她:你是爱易平的!或者说你根本不爱易平!直截了当给她所有答案,而她,只负责恍然大悟接收答案照做即可,而不需要探索整个过程。她有些糊涂了,开灯,瞅了一眼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D城医院的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关灯睡觉吧!
PUB以往这个时段,正式开始人丁兴旺的时间,今天的风雨,人很少,三三两两,易平随意点了点啤酒,等待老周。“这里!”“唉,我刚一闪进来,你都能看见,看来今天对我很关注啊!”老周裹了个薄款羽绒服,坐定,服务员笑道:“周哥,你今天是骑车来的么?怎么穿上羽绒服了?”“今天不知道易同学能喝多少啊!万一抬不上车或者要步行陪伴,大风大雨的,我总得有点防御措施吧!这是个旧款,要被老婆扔掉的,我找出来了,一旦吐我身上,我就直接扔掉!”易平狠白了老周一眼:“亏你说得出来!肯定是这个点出来,嫂子怕你穿得人么狗样的在酒吧里乱嗨,特意给你找的防辐射服吧!下次,你可以这样吓唬嫂子:现如今的小姑娘都喜欢大老头子,越老越土越容易被当成土豪,越不安全!”“对对对!喝一个!”
老周一进酒,无论大喝还是小酌,都满面红光,他和易平都是土生土长R城的人,多年来大家都习惯叫他老周,其实他也就比易平大四岁而已。小时候,周家和易家同住一个大院的,那个大院一共住了四家,除了周家、易家,还有李家和陈家,都是国联厂的职工,那时候家里条件都不好,厨房和厕所,大院都是公用的,这么多人大家都挤一块,天天鸡飞狗跳,鸡毛蒜皮一地,陈家因为表姐夫在厂里干副厂长,飞扬跋扈,抢占厨房从不考虑剩下那三家的做饭时间,油污一地也从不收拾,后来慢慢得分出了帮派,这三家慢慢自动结成了联盟,凡事有商有量,反而有了其乐融融的感觉,李家的小孩最大,寄宿在学校念书,也不屑于跟老周和易平玩耍,平时只剩老周和易平相伴,两人的兄弟感情就是从那里来的。有一年,易平的爸爸在外出差半年不能回家,易平的妈妈不小心踩到陈家散落的浑水,摔了一跤,骨折躺了三个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易平妈妈硬是自己扛了下来,没有让任何人告诉易平爸爸,而陈家就当没事人一样,照旧不顺心就会对那三家挑刺,言语中处处难为人。老周虽小,天生胆子大擅长交际,脑子转的飞快,读书也尚可。夏天,陈家举家回东北老家,老周暑假期间没事满大街溜达,发现了建筑工地堆砌的大量废弃砖头,找了个两个小推车,一车一车和易平推了回来,组织三家开会,想说服三家大人趁着陈家不在家,改造厨房,把大厨房一分为二,三家公用一个,陈家单独用一个。三家大人因为新厂长刚上任,不知道什么情况怕惹事都不同意,老周人小鬼大,自己偷偷跑到厂子里打听新厂长,从一个老人口中得知新来的厂长为人正直,立马像得了尚方宝剑一样,跑到新厂长家里哭诉陈家这几年飞扬跋扈的生活,新厂长一听,很气愤,但有怕不熟悉情况只听小孩一面之词不靠谱,暗地找了好几个人调查,情况完全属实,主动帮助三家改造了厨房,把大厨房改造成了四家厨房,只给陈家留了很小的一块面积,说是咎由自取,陈家回来一看,有些傻眼,刚要闹事,却被表姐夫警告:要是以后再乱来,可能他这个副厂长都保不住!从此消停。那年,老周才十四岁,易平心服口服得感谢老周,两人更结拜为兄弟,开始少年顽劣生活。只是,易家后来在大院只住了两年,易平爸爸工作调动,就离开了大院,两个少年以为再相见,随时都能见,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嘻嘻哈哈分别了,殊不知,命运这个东西,万水隔千山,再相聚,都不再是昔日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