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迅速压下惊悸，朝着对方平淡地打了声招呼：

“……灰崎君。好久不见。”

“是啊，真是好——久没见了啊。原本以为你从诚凛那种地方退部后，就该认清现实了。”

那头银灰色的短发恢复了帝光时期熟悉的样式，只是额前挑染了几缕显眼的浅蓝色。灰崎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拖长，他嗤笑了一声：

“现在看起来……你混得不错啊？我看了你们和早稻田的友谊赛录像，和那群乖宝宝玩得开心吗？过了这么些年，怎么还在玩这种躲在别人身后‘喂球’的过家家游戏啊？”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嘲讽，黑子并没有立刻反驳。他先是弯腰，默默捡起了滚到脚边的那颗属于自己的篮球，指尖感受着皮革熟悉的纹路，简单的动作带着一种不为所动的稳定感。他站直身体，站在唯一的光源下，看向几步外置身于昏暗中的灰崎，眼神像是在观察一个难以理解的行为：

“灰崎君，赛前放狠话的环节，在我看来已经过时了。”

灰崎大笑着走过来，用脚随意地踢了踢散落的训练器材，一个哑铃滚轮被踹得哐当作响，在空旷的场馆里制造出刺耳的噪音。

“嘴皮子见长啊，哲也。你还真是喜欢用这张无辜的脸说着让人火大的话呢。”

灰崎走到距离黑子仅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已经突破了安全界限，带来生理上的不适。先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从脸上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冷意。

“哲也，你该不会以为我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跟你耍嘴皮子的？”

他的目光先是钉在黑子微微汗湿的额发与泛红的右眼眼角，然后，视线滑落，停留在护腕包裹的纤细手腕上，似乎在评估其下的骨骼与肌腱所能承受的极限，最后，锁定在那因高强度训练而略显急促、起伏的胸膛上——就像是在掂量一件精美的瓷器最脆弱部位，思考着从哪里下手，才能让它发出最悦耳的碎裂声。

“我是来亲眼确认的。”

灰崎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亲昵和威胁，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旧时光的尘埃，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帝光阴影角落里的霉味，又一次弥漫开来。

“——确认手术后，你这双漂亮的眼睛，还剩下多少被掠夺的价值。现在看来，似乎比录像里更糟糕嘛。传球时，脖子会不自觉地往右边偏那么一点……是在补偿视野的盲区吗？现在看来，你的破绽，比以前多得多了啊。”

黑子感到右眼后方传来一阵细微的、熟悉的抽搐。不是剧痛，而是一种预警般的悸动，仿佛视神经的末梢先于大脑辨认出了这份不祥，以至于他握着篮球的指尖也跟着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应激反应没能逃过灰崎的眼睛，后者扭了扭脖子，自顾自地说着：

“啊啊……说起来，大学联赛啊，真是太无聊了。一群规规矩矩的好学生，打着规规矩矩的篮球，无趣透顶。直到我看到了那盘录像，我可算提起了点精神。你们还在玩那套光和影的过家家把戏。真好啊。”

他哼笑了一声：

“我就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帝光，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是什么了。”

见黑子依旧沉默，但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灰崎像是获得了某种满足，嘴角的弧度扩大，语气中也流露出了一丝回味：

“你们这些留下来的人，以后才会比较惨啊——当时的这句话好像被我应验了哦？后来的你们也确实以相当丑陋的样子解散了呢。啊——不行不行，想到那些坏掉的表情，可比赢得比赛有趣多了，真想再看一次啊。”

男人说的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撬开了黑子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匣子。那些并不愉快的画面——崩溃的泪水、扭曲的不甘、碎裂的信任——的确随之翻涌而出，带着陈旧的痛感。

但与此同时，那股因旧日阴影和生理预警而绷紧的神经，忽然奇异地松弛了。黑子意识到，灰崎的话语和多年前相比，甚至连语调的起伏、措辞的恶意都如出一辙。那份洋洋自得中仍然透出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感。掠夺了那么多，摧毁了那么多，最终珍藏起来反复咀嚼的，依然只是他人痛苦瞬间的定格画面。这不像胜利者的战利品，更像一个守着一地碎片、却找不到一颗完整糖果的孩子。贫瘠的收藏癖。

黑子稍稍抬起眼帘，再度看向灰崎时，那最初的警惕已被一种深沉的平静所覆盖，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味道：

“灰崎君，如果你回来只是为了重复帝光时期做过的事，那在我看来，真正没有长进的人，或许是你呢。”

灰崎不怒反笑：

“是啊，哲也，你相当有长进呢——让我数数，换了多少个‘光’了？从青峰到火神，现在又和我的替补厮混在一起，你的篮球，就这么离不开那些家伙吗？”

“不是更换，是选择。我选择了能与我产生共鸣的队友。而灰崎君你……”

黑子停顿了片刻，直视着灰崎那双因他的话而骤然缩紧的瞳孔，淡淡道：

“似乎从来没有被任何人选择过呢。”

灰崎周身散发的慵懒气息随着这句话骤然收敛，脸上所有的表情——讥讽、恶意、懒散——刹那间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白。他死死地盯着黑子，下颌线紧绷，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暴戾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句话或许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狠，因为它陈述的是一个他无法否认的事实——充满破坏与掠夺、拒绝与他人建立真正连接的篮球，注定是空虚的。

沉默许久后，灰崎的声音才从牙缝中一点点挤出来：

“……你懂什么？”

“抱歉，我一直都不懂灰崎君，也不打算懂。”

黑子不为所动，他也向来有话直说：

“正因如此，我无需向你证明任何事。我只是好奇，不断掠夺他人珍视之物，这样的篮球，最终又能为灰崎君留下什么？”

灰崎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僵持数秒后，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极低、极冷的笑。他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脸上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恶意，但眼底的戾气却未散去。

“留下什么？”

他重复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黑子戴着护腕的右手，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当然是……下一次摧毁时的乐趣啊。毕竟这次的联赛，我可是……非常、非常期待和你在赛场上叙旧呢，为此啊，我还专门为你准备了一份特殊的‘大礼’。”

说完这一句，他不再看黑子，双手重新插回裤袋，转身懒洋洋地朝着来时的侧门走去，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如同退潮。

走到门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半张脸，夕阳的光线将他一半脸孔照得发亮，另一半却陷入深深的阴影里。他只丢下最后一句话：

“抽签仪式上见了，哲也。希望你们的运气……别太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