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去看队友们的神情，只是垂下眼睑，极其缓慢地将右手护腕那点卷曲的边缘抚平。动作很轻，很专注，就像他要说出的话。

“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在我这个被放空的点上，直接、干脆、毫不犹豫地，将球送进篮筐的人。”

如同棋手在陷入僵局时，主动推枰认负，以便让更擅长此局面的同伴接手。

“你在说什么啊！哲，谁需要——”

青峰几乎是低吼出来，手下意识地收紧，仿佛这样就能把眼前的人牢牢钉在场上，钉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所有后续的话语在对上黑子那双湛蓝的、剔透得映不出丝毫动摇的眼睛时，全都硬生生哽在了喉间。

他意识到黑子并没有赌气，他的搭档甚至比任何人都清醒。

……啊啊，是了。他的搭档一直都是这样——从帝光时期起就是这样。即使面对再悬殊的比分、再残酷的败局，这家伙也从不陷入无谓的纠结，只会用那双清亮的眼睛平静地接受现实，然后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下去。那种近乎固执的冷静和意志力，有时甚至让青峰觉得，真正在焦躁着的，从来只有自己。

青峰下颌线紧绷，焦躁地磨了磨后槽牙，最终只能把所有的愤懑和无力感，化作狠狠瞪向赤司的一瞥，从齿缝里挤出半是威胁半是妥协的催促：

“……喂，赤司。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让哲失望。”

一直抱臂靠在椅背上的紫原，不知何时已经直起了身子，他俯视着黑子，眉头罕见地蹙起，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我不要。黑仔下去那种事……比输球还不爽一百倍。把那些烦人的家伙都捏碎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黑仔让步啊……”

黑子柔声解释：

“灰崎君要的不是胜利，是拆解团队。我如果继续留在场上，继续持球，就是在帮助他完成这个目的。”

“……不要。把你换下去……那我们和他们，还有什么区别？”

紫原不懂那些复杂的战术和人心，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黑子此刻的平静之下，压抑着某种让他非常、非常不舒服的东西，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赌气似的把脸转向一边，将最后的裁决权抛给了赤司。

“我明白了。”

不同于其他人的反对，赤司微微颔首，脱下披着的外套。朝着裁判席示意换人申请。

二人擦肩而过时，黑子低声开口。

“……抱歉，赤司君。”

赤司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侧首时带起的微风，拂动了黑子汗湿的额发。

“放松，先交给我。”

话音未落，赤司自然摆动的手背，擦过黑子垂落的手腕。只是一瞬，皮肤相触的点传来一道短促而稳定的温热，随即分离。

局面在赤司上场的瞬间扭转。

同样是“放空持球人”，赤司的处理方式截然不同。面对巨大的空档，他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次进攻便是干拔跳投，动作舒展如教科书，篮球划出完美弧线，空心入网。

场馆欢呼声乍起。但在进球瞬间，赤司的目光并未追随篮球，而是借着回防转身的惯性，极快地、不着痕迹地向侧后方扫了一眼——角度恰好能瞥见替补席的角落。那一眼快如错觉，没有任何情绪，旋即落回赛场，仿佛只是在确认回防落位。

第二次，手起刀落，三分命中。

“队长！这样不行啊，已经落后这么多了……”

南九州的小前锋在一次死球间隙，终于忍不住朝着替补席方向投去求助的目光，又转回灰崎身上，汗水在他黝黑的脸上淌出几道焦急的痕迹，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灰崎哼笑一声：

“急什么，比分——那种东西有意义吗？”

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正眼看队友，目光懒散地扫过对面替补席：

“你们啊，好好用你们那贫瘠的想象力想一想——现在痛苦的人可不是我们啊。”

“看着别人轻松做到自己拼尽全力也办不到的事……这才是最顶级的掠夺，蠢货。比赢得一场无聊的比赛，有趣一万倍啊。”

东大的进攻重新变得流畅，赤司上场不到十分钟，东大与南九州的比分就被迅速拉开到20分以上。场馆内的欢呼声如同解冻的春潮，再次沸腾起来。黑子坐在替补席上，能清晰地听到解说员激动地分析着赤司如何破解了南九州的铁桶阵，能听到观众为不断得分的赤司献上掌声。

攥着毛巾的手无意识地收紧，黑子看着赤司闲庭信步般掌控全局，一种复杂的情感在胸腔里涌动。

啊，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来所依赖的“连结”，在此刻显露出其脆弱的内核——当纽带被最粗暴的方式斩断，他便从枢纽变成了孤岛。而赤司的强大，在于他拥有选择的绝对权利：传球，或是亲手终结。这份不受制于人的、完整的自由，才是超越一切战术的终极答案。

如果……如果他也可以摆脱单一的传球能力，是否就能给队伍提供另一种可能性？今天的比赛，如同一次公开的示警，告诉所有未来的对手，东大的体系存在一个可以被攻击的弱点。

——并非“连结”本身脆弱，而是自己作为“连结”的形态，还不够坚固，不够多变。

右眼传来熟悉的抽痛，但这一次，黑子没有试图忽略或压抑它。他坦然接受了这份来自身体的警示，如同接纳赛场上不容回避的现实。痛楚是真实的，弱点也是真实的，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视而不见。

膝盖上的拳头无声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细微的刺痛反而让思绪更加清晰。

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混合着右眼深处的抽痛，如同从旧伤疤下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撕裂与重生交织的力量，悍然顶开了长久以来固守的信念根基。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个不断刷新的记分牌上，轻声呢喃。

“——只是传球……确实已经不够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