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船身颠簸的厉害,严霜怎么也睡不安稳,只好披着衣裳起来,走到了甲板上。他未曾远行过,也不曾在水上过夜,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更何况这夜里的水,望下去黑魃魃的,似妖似鬼,十分可怖。那水诡谲浑浊,起起伏伏,看了一小会儿,他就觉得颇为头痛。这都接的是什么差事,护送承欢公主去封地这种事十几几十个人撞破头都要干,英伟雄壮的将军武士大有人在,何必叫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趟这趟浑水?
甲板那头似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向听力极好,马上说道:“谁?”说着,拽紧了袖子里的匕首向声源走去。
脚下的模板咯吱咯吱的响着,他蹙着眉,还没看清,就听到一个虚弱的女声说道:“可是严主管?”
严霜若无其事地将匕首缩了回去,微微一笑,面若春花,“原来是公主,您半夜……”
他话还没说完,看见承欢嘴边捂着块白帕子,脸色青白,十分虚弱,立马收了笑容,“公主可是晕船了?”
承欢一个深闺女子,又是娇滴滴的公主,从来不曾乘过船,有些晕吐的反应也是正常的。他将承欢扶到她的房间,又到厨房去讨了些酸梅子给她,试探的问:“公主身边怎么不曾看到仆佣?”
承欢吃了两颗酸梅,过了半晌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她本来生的就极美,腻白肌肤配上大大的杏眼,看上去柔弱而无害,她一听这句话,略微忧愁的低下脑袋,“严主管不知,我母亲是个身份低下的歌姬,就连我这个公主的身份,也是她拼了命换来的,也只不过是个空名,丫鬟婆婆都知道,从心底就没把我当做主子,何况我身体向来不好,这才刚上路,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这个公主也是个可怜人,严霜在心底叹了口气,说道:“往后公主有什么就说什么,有我在呢,他们不好说什么。”
大概是觉得这个承欢柔弱可怜,严霜对着她总觉得有些心软。心软着就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事后,他懊恼地在心里骂了几句。多管闲事。
这宫内宫外都一样,闲事管多了,总是不好的。
承欢听了他这句话,眼神熠熠生辉,笑的天真烂漫。
被严霜好不容易哄睡,承欢才在船上睡了第一个安稳觉,等严霜阖上了门走到甲板上,天色已经蒙蒙亮起来,一缕金黄破开灰色的云层,投映在水波上泛起凛凛的光。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早晨了。他再一看水面,哪里还有夜里浑浊迷魅的影子?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他这么说着,打算无事再回房间睡上一个半个时辰的。
走到房间,刚刚入睡不久,就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后背一身虚汗,似乎就在那短短的时间,就做了个了不得的噩梦,这一醒来,却又全然忘了。
最不喜这时有人打搅,严霜抿着唇角,清冷肃然的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一看见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红着眼睛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求大人帮仆妇找找我女儿小叶……”
他沉着脸不为所动,“何事,说清楚便可,何必哭哭啼啼?”所以他最不喜妇人,遇事就知道哭啼,也不知变通。
妇人看到他阴沉的脸色,忙收起了泪容,擦了擦说道:“小叶原本是公主身边的丫鬟,昨日去给公主送了晚饭后,就没了踪影。大人,这是水上啊,地就那么点大,您说她能去哪……”说着又要哭起来。
严霜看的有些心烦,挥了挥手,“你先回去,我会命人去寻。”
如今这条船上,他是管事,大小事宜都要与他照顾,这个妇人来找他帮忙,也是应该的。
他连忙吩咐了几个随从去找那名叫小叶的女子,又听着妇人说最后小叶是见了承欢才消失的,知道自己又要去一趟承欢那里。
不知为何,他一看到公主,就有些别扭。想来是才见了几次,就对她关注过多,这对他来说,绝非好事。
承欢正靠在榻上,右手拿着一块白毛巾,刚刚换了水,正打算敷在脸颊上,没想到看严霜过来了,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忙转过身去,“严主管来了,为何不事先告知一声?”
正如她所说的身份低微,她说话时语气偏软,连个禀告一词都不敢用。严霜想起淮阳王家的小郡主,不过十二三岁,就生的一副娇纵跋扈的模样,盛气凌人,眼高于顶。眼前这位公主,虽封号比她高一筹,却没有也没有。
他看了看她红肿的脸颊,明显是被人郭了巴掌,这白嫩的脸上硬生生多出一块红印,他就是个外人,看着也十分不舒服。便出声道:“何人伤的公主?”
承欢目光闪烁了一下,“无事,只不过刚刚闹着玩的。”说着将刚刚挤干水的毛巾搭在了架子上。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公主脸上的伤口若是不好好处理,将来留下了疤痕就不好了……”说着取来药品,让她坐下,他为她敷药。
这消炎药都是从宫里得来的顶级货色,效果非同一般,他可以保证不会让她的脸留下疤。两人凑的近了,不知为何,严霜心撞如鼓,又闻到对面少女身上清幽的香气,不禁连耳根子也红了。
他垂下眼帘,羽睫不安的窜动着,承欢似没看出他的窘迫,身子还微微的动了动,将两人的距离拉的更近了些。
他咳嗽了声,承欢也如梦惊醒,红着脸道谢:“多谢严主管……”她声音细弱蚊声,目光游移了一会儿,盯着自己的绣花鞋不肯抬头看他。
严霜马上说道:“公主不必介意……在下不过一介阉人……”他这么说着,就好像在自己心口扎了血淋淋一刀。他曾被很多人说过惋惜,若不是阉人,就凭他的容貌才华,怎么会是区区一个……
“不!严主管您别这么说。”承欢咬着牙抬头看他,“您很好,千万别这样贬低自己。”
严霜粲然一笑,有什么贬低不贬低的,也不过是事实而已。到今日公主的这一句话,也够他为她诚心诚意保护她到封地了。
他见过很多人,说话很多话,也分得清真话假话,人话鬼话,但公主的这句话,他选择相信。
将药品收好,严霜不紧不慢道:“现在公主可以和我说实话了吧?”
承欢不好意思的“啊”了一声,怯生生的说道:“天刚亮没多久,厨娘来找我,说是我害了他女儿,不由分说的给了我一巴掌。”她顿了顿,继续,“昨夜我反胃的厉害,小叶也是好心给我送晚饭,可我实在吃不下去,变让她拿回去。可是她不乐意,还与我起了口角,摔门走了,连饭菜也没拿。”
她指了指一个方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几碟菜果然不曾动过。
说到这里,承欢不安的低下头,“我没想到小叶出了门就不见了踪影,早知道如此便千万也不敢和她呛声。”
这哪里是个公主?严霜秀眉一拧,“如此恶妇公主替他们说话作甚?”竟敢打公主,这事放到了京城里,就是个以下犯上的死罪。
他们还要说话,门外传来了声音:“严主管……那丫鬟的尸体找到了。”
两人心口皆是一跳,承欢花容失色,摇摇欲坠,“怎么会……”
严霜虽然诧异,但是面上淡淡,“我稍后就来。”他以为这种场面,承欢还是不宜看的,可她却摇了摇头,执意要去。
小叶是浑身湿淋淋被拉人从水里捞起来的,尸体泡了一宿,面目浮肿,脖子上一圈黑紫,据说是被杀了后捆着脖子丢下水跟着船被拖了一夜。
要是发现的时间再长一些,说不定跟着船只一路到封地,路上尸首就被水里的鱼啃了个精光。
想到这里,严霜也不免打了个寒颤,是什么这么歹毒?为何要对一个小丫头下如此重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