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楼里就三个小倌,青竹、金缕衣,还有禾安。
禾安今年十八,是落魄公子入了贱籍,长得白白净净,一副温润的书生样,金缕衣刚来的时候见过他一面,禾安对他远远地笑了笑,眉眼弯弯。
当时金缕衣就觉得,自己若是客人,也会喜欢禾安吧。只是来这的客人不在意这些外在,因此经验老道的青竹倒是比禾安更有市场。对此,禾安也并未觉得怎样,毕竟小倌是没多少生意做的,也不必和老板争个谁更有市场。因此虽然楼里姑娘们还是喜欢比比谁的魅力大,小倌倒是出奇的和谐,接客都是商量着来。
青竹终于良心发现,觉得金缕衣名字金贵,身上的衣服却着实破烂,刚巧楼里没有这种瘦削少年合适的衣服,便打算去小铺子里给金缕衣做一身。可惜青竹睡醒才想起了这回事,已经过了晌午,若是等金缕衣收拾干净了再出门,大概是什么也干不成了。
于是金缕衣就这样顶着一头脏兮兮的头发穿着磨出好几个洞的旧绸衫,仅仅把脸抹干净就跟在打扮得着实金贵的老男人身后出了门。
看着自己和青竹的鲜明对比,还有身上这一年多前做的旧衣,金缕衣有些别扭地皱了皱眉。摸摸腰上挂着的禾安给的荷包,里边大概十来个铜板发出碰撞的声响,着实安慰了金缕衣。不去想年少时少爷生活的高水准,十个铜板对于一穷二白的金缕衣还是个不小的数额,想起禾安偷偷塞给自己荷包的片段,金缕衣不由翘了翘嘴角。
青竹在金缕衣身前走着,嫌他脏不愿拉他,又怕他跟丢或跑掉,只能一会一回头看他。
想什么呢?笑的跟偷吃了什么好东西一样。”青竹瞥了金缕衣一眼。“呦,哪儿来的荷包?”
“ 禾安给的。”金缕衣看着青竹,用一种禾安就是比你好的眼神。
“ 切,几个铜板而已,就把你感动成这样。”金缕衣本以为可以通过激将法再得几个铜板,然而青竹竟然只是表示了自己的不屑,一个子也不打算掏。
“ 别试图激我给你一分钱,买下你花的是我的钱,给你做衣服花的也是我的钱,养活你花的还是我的钱。我的钱也是辛苦钱。”青竹撇撇嘴,揪起金缕衣的袖子,牵着袖子拐进了一片人来人往的市场中。
显然青竹准备将抠门进行到底,兼职小倌的小厮金缕衣最后得到的只是小厮的标配麻布衣。对此,青竹认为“反正也没客人,来了客人也不一定会点你,穿的那么好又什么用?”
由于成衣店派人送货还得价钱,青竹苦着脸思索之后决定等衣服做好再走。金缕衣坐着着实无聊,拿着铜板也花不出去,只能一个劲摆弄禾安亲手缝制的新荷包。
“喂,金缕衣,你知道不,入了贱籍的人一旦逃走,主人可以告到官府,一旦那人被发现,官府可以当场打死的。”青竹坐在一旁看着金缕衣。
“我知道的。”
“那,你若想出去逛,一会儿必须回来的。而且做的衣服那么重,我可不会给你拿回去。”青竹看着茶杯里浮动的唯一一片茶叶。
“真的?我能出去看看吗?”金缕衣腾地站了起来。到底是十六岁的年纪,还是有些孩子气。
“去吧去吧,哼,不把那几个钱儿花出去你就难受。”青竹摆了摆手,金缕衣闻言便冲出了成衣店。
邺城不愧是都城,随便一个集市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人一多了,叫花子似乎也多了。除却看着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的金缕衣,一路上蹲守的少说也有十来个。小叫花子大多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大概是为了行动方便。
金缕衣并没有施舍一把的冲动,毕竟现在他自己也强不到哪里去,仅仅是不为吃喝发愁罢了。十个铜板,留着买本书都有些勉强。
从一家书铺走出来,金缕衣生起了深深的无力感。想不到当年觉得质量最差的读本,都要五十文的价格。虽然入了贱籍,将来也无法参加科举,但金缕衣总还是想着找些书来读的,自己比起楼里的人,就多读了几年书,是以万万不能荒废的。可如今,难道只能等到接了客才能攒够钱吗?金缕衣表示希望有些渺茫。
买书无望,金缕衣看看五个铜板的肉包子,深觉罪恶,想想还是没有掏钱。
垂头丧气往回走,金缕衣瞥见书铺旁巷子里坐了个小叫花子,脏兮兮的,埋着头蜷成一团。
啧,这小叫花子着实可怜,连个叫花子朋友都没有,估计是受人排挤的。金缕衣难得有些伤感,决定施舍他自己十分之一的资产。
“喂,给你,可别叫别的叫花子抢了。”金缕衣试图把铜板伸到小叫花子手里。
小叫花子抬起头,不耐烦地说:“扔碗里就行了,没人抢我的。”他的眼睛黑亮,在脏兮兮的脸上格外夺目。
“啧,你就不能妥善保管么?不要就算了。”金缕衣准备把钱放回荷包里。
“谁说我不要的?“一只黑手唰地出动,抢回了那个铜板,顺带着拿到了整个荷包。”你就这么点钱?“语气带着惊讶。
“你还给我!我看你可怜好心施舍你你还嫌我穷了?”金缕衣试图抢回荷包。
“你才可怜呢!我不用你可怜,你连本书都买不起。”小叫花子将荷包扔给金缕衣。然后把黑手伸进宽大的衣服中掏啊掏啊掏啊,掏出几本旧旧的书来。“喏,你要哪一本,我送你好了,你这么可怜。”
金缕衣刚想发火,看着书铺要价一百多文的《史论》,顿时觉得自己真是比叫花子可怜,若是将来青竹不要自己了,也许自己也能加入叫花子们过上有书看有钱花的好日子。
“我用这十文钱买你一本吧,都这么旧了。”金缕衣盯着那本《史论》。
“算了算了,你把荷包给我吧,你就几个铜板,还是我比较适合用它装钱。”小叫花子豪气地挥了挥手。
和小叫花子换了书,金缕衣盯着其他几本书看。“你若是看完了,可以来找我换着看嘛。”小叫花子摆弄着荷包,更加大方了。
“金缕衣!你跑哪里去了?!”远处传来青竹尖锐的呼喊声。
“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啊。”金缕衣匆忙地告别了没自己可怜的小叫花子。
回了春风楼,禾安招呼着让人打来了热水,给金缕衣好好洗了个澡,再换上干净衣服,看着终于不那么辛酸了。
“若你穿上更金贵的衣裳,定能衬得上自己这么金贵的名字。”禾安为金缕衣束发时如是说。
“不,我的名字一点也不金贵,我是那个能随时被人割舍掉的物件。”金缕衣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总觉得自己该给自己改个好名字,纵使改不了命运,好歹听着舒坦。
入夜,春风楼也渐渐迎来了客人。
金缕衣和禾安待在房里,突然就听见清风在楼下喊:“禾安,金缕衣,下来见客吧。”
真是稀奇,金缕衣居然第一天上岗就等到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