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名把头与剑放下,在阶前跪禀道:“生员特来投死。”陈大尹道:“为何?”
世名指着头道:“此世名族人王俊之头,世名父亲被此人打死,昔年告得有状。
世名法该执命,要他抵偿,但不忍把父尸简验,所以只得隐忍;今世名不烦官法,
后刃其人,以报父仇,特来投到请死,乞正世名擅杀之罪。”大尹道:“汝父之
事,闻和解已久,如何忽有此举?”世名道:“只为要保全父尸,先凭族长议处,
将田三十亩养膳老母。世名一时含糊应承,所收花息,年年封贮,分毫不动,今
既已杀却仇人,此项义不宜取,理当入官,写得有簿籍在此,伏乞验明。”大尹
听罢,知是忠义之士,说道:“君行孝子之事,不可以文法相拘。但事干人命,
须请详上司,为主,县间未可擅便,且召保候详。王俊之头,先着其家领回候验。”
看的人恐怕县官难为王秀才,个个伸拳裸臂,候他处分。见说申详上司,不拘禁
他,方才散去。
陈大尹晓得众情如此,心里大加矜念,把申文多写得恳切,说“先经王俊殴
死王良是的。今王良之子世名报仇杀了王俊,论来也是一命抵一命;但王世名不
由官断,擅自杀人,也该有罪。本人系是生员,特为申详断决。”申文之外,又
加上禀揭,替他周全,说“孝义可敬,宜从轻典”。上司见了,也多叹羡,遂批
与金华县汪大尹,会同武义审决这事。汪大尹访问端的,备知其情,一心要保全
他性命,商量道:“须把王良之尸一简,若果然致命伤重,王俊原该抵偿,王世
名杀人之罪就轻了。”会审之时,汪大尹如此倡言。王世名哭道:“当初专为不
忍暴残父尸,故隐忍数年,情愿杀人而自死。岂有今日仇已死了,反为要脱自身,
重简父尸之理?前日杀仇之日,即宜自杀。所以来造邑庭,正来受朝庭之法,非
求免罪也!大人何不见谅如此?”汪大尹道:“若不简父尸,杀人之罪,难以自
解。”王世名道:“原不求解,望大人放归别母,即来就死。”汪尹道:“君是
孝子烈士,自来投到者,放归何妨?但事须断决,可归家与母妻再一商量。倘肯
把父尸一简,我就好周全你了。此本县好意,不可错过。”
王世名主意已定,只不应承。回来对母亲说汪大尹之意。母亲道:“你待如
何?”王世名道:“岂有事到今日,反失了初心?儿久已拚着一死,今特来别母
而去耳!”说罢,抱头大哭。妻俞氏在旁,也哭做了一团。俞氏道:“前日与君
说过,君若死孝,妾亦当为夫而死。”王世名道:“我前日已把老母与婴儿相托
于你,我今不得已而死,你与我事母养子,才是本等,我在九原亦可瞑目。从死
之说,万万不可,切莫轻言!”俞氏道:“君向来留心报仇,誓必身死,别人不
晓,独妾知之。所以再不阻君者,知君立志如此。君能捐生,妾亦不难相从,故
尔听君行事。今事已至此,若欲到底完翁尸首,非死不可。妾岂可独生以负君乎!”
世名道:“古人言:‘死易,立孤难。’你若轻一死,孩子必绝乳哺,是绝我王
家一脉,连我的死也死得不正当了。你只与我保全孩子,便是你的大恩。”俞氏
哭道:“既如此,为君姑忍三岁。三岁之后,孩子不须乳哺了,此时当从君地下,
君亦不能禁我也!”正哀惨间,外边有二三十人喧嚷,是金华、武义两学中秀才
与王世名曾往来相好的,乃汪、陈两令央他们来劝王秀才。还把前言来讲道:
“两父母意见相同,只要轻兄之罪。必须得一简验,使仇罪应死,兄可得生。特
使小弟辈来达知此意,与兄商量。依小弟辈愚见,尊翁之死,实出含冤,仇人本
所宜抵。今若不从简验,兄须脱不得死罪,是以两命抵得他一命,尊翁之命,原
为徒死。况子者亲之遗体,不忍伤既死之骨,却枉残现在之体,亦非正道。何如
勉从两父母之言,一简以白亲冤,以全遗体,未必非尊翁在天之灵所喜,惟兄熟
思之。”王世名道:“诸兄皆是谬爱小弟,肝膈之言。两令君之意,弟非不感激。
但小弟提着简尸二字,便心酸欲裂,容到县堂再面计之。”众秀才道:“两令之
意,不过如此。兄今往一决,但得相从,事体便易了。弟辈同伴兄去相讲一遭。”
王世名即进去拜了母亲四拜,道:“从此不得再侍膝下了。”又拜妻俞氏两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