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蜷缩在老鼠巷一个歪斜倾倒的破鱼筐后面,右肋下绷带包裹的区域闷痛转为尖锐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把钝刀在缓慢切割。
昨晚码头爆发混乱后,他在巡警的喝骂和工头打手们愤怒的搜索间隙里逃窜,最终钻进了这片迷宫般的贫民区最深处。
不远处,鱼贩们有气无力的吆喝和顾客斤斤计较的争吵透过污浊的空气传来,为这片死气沉沉的地方增添着一种扭曲的嘈杂。
凌尘闭上眼,想驱散眩晕,可眼皮下晃动的全是吴天富那张油腻暴怒的肥脸、粗壮打手扭曲的惨叫、工人们愤怒却笨拙的推搡、还有那木棍带起的风擦过耳际的冰冷触感。
那电光石火间的闪避与反击,仿佛不是他自己做出的。身体像被别的什么东西接管了,一种深植于骨髓、对“死”的提前预警。这非人的警觉从何而来?
突然,笃、笃、笃!一阵训练有素的带着稳重和力量感脚步声由远及近。
凌尘的肌肉瞬间绷紧,透过晃动的人腿缝隙和低矮的破棚屋沿,他看见了一角笔挺、洗得发白的藏蓝色警裤裤腿,裤线清晰得能划破空气。
来人停在了他藏身的破鱼筐前方不到五步远的一片相对干净的泥地中央。
是个警察,年纪约摸三十出头,是东港分局刑侦队的赵刚。
赵刚的目光锐利得像扫描的探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和那些藏在破布后充满戒备的眼神。
他的视线在扫过凌尘藏身的破鱼筐时,微微一顿,但并未停留太久,而是落在一个佝偻着背、刚刚被惊动般从低矮窝棚里钻出来收鱼篓的驼背老头身上。
“老刘头,问你个事。”赵刚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金属投入死水,瞬间震散了周围的嗡嗡嘈杂,带着天然的威严。“码头仓库的工头吴天富和那帮打手,常来你这片吗?”
驼背老头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破鱼篓差点掉进污水沟。
“长官,吴老板那边的大爷们哪会来这种腌臜地方。”他声音发颤,带着根深蒂固的恐惧。
在这黑土镇,工头吴天富就是活阎王,说出了他干儿子的藏身处,等同于找死!
“长官…”老刘头发出绝望的哀鸣,双腿抖得像筛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瞬间。
破鱼筐后面,凌尘扶着倾倒的箩筐边缘,极其缓慢地、带着明显的艰难从污秽中站了起来。
“黄毛现在…”凌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每个字都带着粗粝的摩擦声,“在镇子最东头废弃龙王庙供台下的砖窟窿里。”
他顿了顿,肋下的抽痛让呼吸停滞了一下,“三天前进过一次鱼市,买了消炎白药片和干粮。老刘头的远房表侄女,以前帮他偷过一次仓库仓库钥匙,他住那边的事,连老刘头都不清楚。”
他吐出的情报清晰、准确,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赵刚眼中精光一闪,目光如刀锋扫过凌尘的脸。
那双眼睛,就像浸透了寒潭的死水,映不出一点阳光。一个如此清楚吴天富内部隐秘,却身受重伤、匿身鱼市污泥的少年?有意思。
“伤得不轻?”赵刚的语气是肯定的,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审视。“躲吴天富的人追查?”他向前走了两步,沉重的军靴停在阴影边缘,仿佛一道明确的分界线,隔开了两重世界。
凌尘没有抬头,视线低垂,落在自己沾满泥污和干涸血迹的手上。只有无声的沉默作为回应。
赵刚对他的冷淡没有任何惊讶,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验证。他微微俯身,视线与蜷缩着的凌尘勉强拉平,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清:“我知道吴天富的勾当,不止码头那点黑账。他手下有个人,叫杜九。”他顿了顿,观察着凌尘的反应。凌尘沾满泥污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赵刚继续说道:“杜九上个月在龙涎港接走了一船从南边来的苦力。十三个人,签的合同是把人送去北面的矿场。登记的船昨天回来了,矿场那边却从没见过这些人。”
他的声音冷硬得像铁,“十三个大活人,像蒸发了一样。巡警署只会踢皮球,我只想找到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凌尘低垂的眼睫下,瞳孔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