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走过的沉殇仿若有心灵感应般，停住了继续漫无目的前进的脚步，倒回了一点，朝着巷口探去。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平心静气地去揣度，自己当时毫无畏惧地朝着巷子里的人影走去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毕竟，那里是那样的黑，那样的安静。静得只有一片死寂，和，悉悉索索的疼痛呻吟。

“给。”沉殇掏出口袋里的卫生纸，递给面前伤痕累累的少年。

秦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几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神色中仍有些惊惶，但只是几秒，转瞬即逝。抬了抬疼痛疲软的手臂，接过沉殇手里的卫生纸，没有说“谢谢”，又再度低下了头。

沉殇也没有多考虑对方下一秒会不会怒不可遏地从地上突然弹起来暴打自己一顿，大着胆子用脚踢了踢秦琛的脚跟，“喂，你伤的这么重不用去医院吗？”

秦琛抬头瞪了沉殇一眼，一副“要你多管闲事”的表情。

但是只可惜彼时的秦琛伤得太过惨不忍睹，以至于他恶狠狠的瞪眼也显得有气无力，在那时的沉殇看来只剩下悲悯。

“我没有那么好心来同情你，只是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糟糕……”

——那种感觉，就像是穿过茫茫的大漠和荒原，终于找到一个和自己意趣相投的人。即使，是在那样逼仄黑暗的阴森小巷中。

沉殇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放下书包，蹲下身来，语气变得轻快，彷佛被夜风吹动着，也变得很轻很轻了，“不过你真是幸运，遇上了我。”

沉殇从书包里面掏出了邦迪、酒精、棉签、云南白药……一大堆常备药品。秦琛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带着难以理解的揣摩。

“你的书包里面怎么都是这些东西？”

沉殇一边自然而然地抬起秦琛的手臂帮他处理伤口，一边低垂着眼睑轻描淡写道：“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棱角，稍不注意就有可能会使自己受伤。而这世上的人都太过冷漠，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就要懂得随时都能够自己处理好伤口。我必须要活下去，才能够完成我费尽毕生心血为之奋斗的事情。”

秦琛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顾自忙着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沉殇，不置可否地瘪了瘪嘴，开始揣测起她的书包来。

书包倒是挺大的，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刚才沉殇将书包放下来之前，秦琛有注意到她细微的小动作，她将书包随意地丢在地上，却将那本《白夜行》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的巨大夹层中，像珍藏着自己不可示人的秘密。除了它宝贝，其余的通通都可不予在意。

[5]

在他们相识了很久之后，秦琛也曾在沉殇的影响下耐着性子翻阅了东野奎吾的《白夜行》，当他看到最后一行时，他从沙发中抬起头来问正在茶几上削苹果的沉殇：“如果你是唐泽雪穗，当你亲眼目睹桐原亮司死去时，你会怎么做？”

沉殇含着柔和的目光与那头的秦琛久久凝视，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如果我是雪穗，我永远也不会和亮司相认。因为我爱他，同时也深爱着那个爱着他的自己，所以我不会告诉他，更不会与他相认。”

——因为深爱着他，所以到死一刻也不会与他相认。

[6]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当沉殇推着自行车站在遗川河桥上时，她眯缝着眼睛望着洁净如洗的天空时，脑袋里突然就冒出这样一句诗来。

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一转眼她就成了大学生，没想到一转眼，秦琛也从人见人打的小混混爬上了混混头子的位置。

六年前，如果他们没有在那个小巷中相遇，他们可能一生都不会有任何的牵扯。

沉殇还记得，她小的时候因为没有爸爸妈妈，经常被欺负，身上都是伤。有一次她跟秦琛出去玩，坐在秦琛的摩托车后座，那时候她还小，短胳膊短腿的，秦琛停车后她下不来，于是秦琛一边嘲笑她腿短个子矮，一边提着她的胳肢窝把她从摩托车后座上捞下来。可不巧过程中，秦琛不小心碰到了沉殇手臂上的伤，沉殇下意识地倒吸一口气。

秦琛想要挽起沉殇的袖子查看她的伤口，沉殇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一点，矫情地不让，秦琛却固执要看，最后沉殇拗不过他，还是自己挽起了袖子给秦琛看自己青紫一片的手臂。

秦琛皱了皱眉，冰冰凉凉的手指覆在沉殇的手臂上，像是在尽力压抑着怒气一般低声说道：“谁弄的？”

沉殇放下袖子，低垂着眼睛唯唯诺诺的样子，轻声道：“没大碍的，我都习惯了。”

“我说谁弄的？！”秦琛提高了分贝，好像有些生气沉殇刻意瞒着他，因为长久以来，他们都是相互扶持的同类。他不希望她时常替他舔伤，而她自己却日日隐藏着自己的伤口不让他知晓。

沉殇被秦琛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低低地回了句：“学校的女生。”

“他们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偶尔会，但是只要我不反抗，很快就过去了。”沉殇轻柔地说道，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的轻松，秦琛却完全轻松不起来。

“所以你的书包里经常带着药，是因为时常会受伤对不对？”

沉殇愣了愣，有种小把戏被戳穿了的心虚感，想想第一次见面时她帮秦琛处理伤口的时候还顾自地说了一大堆大道理呢。沉殇吐了吐舌头，轻笑道：“被你发现了。”

秦琛黝黑的眼眸深深地看了沉殇一眼，下一秒将她用力地抱入自己的怀中。

“有的时候忍气吞声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如果受伤了，也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沉殇拍了拍秦琛的后背，眼角带着泪，却笑道：“我答应你。”

那之后没过几天，以前欺负过沉殇的人，不是放学途中被打，就是被退学了，总之都得到了或轻或重的报应。直到初中毕业，沉殇再也没有被欺负。

也许真的就像那个成语说的，恃宠而骄。沉殇的胆子逐渐地大了起来，以至于她刚上高一的时候就惹上了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姐大，其实故事发生的很简单，不过是她们两个都太过强势不肯相让。

话说有次沉殇上完厕所，洗了手还没出来，手上的水不小心甩到了大姐大的身上，大姐大估计也是那天心情不好，就用她的七寸高跟狠狠地踩了沉殇一脚。沉殇虽然话不多但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一拳对上了大姐大的肚子。

沉殇本不想惹事，想想反正也还清了，转身就走。也亏得沉殇幸运，那天大姐大身边刚好没带人，不然也不能被沉殇这小丫头片子打了。可是这大姐大可不是这么容易就算了的人。硬是从圆盛中学七千多人中将沉殇揪了出来，逮到学校附近的地下车库准备好好收拾她一顿。

正在一群小太妹围攻沉殇一人，沉殇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秦琛神一般地出现了。那时候他碰巧去车库取车，本来不愿多管闲事，结果仔细一瞅，被揍的不正是沉殇吗？于是秦琛果断出手将她救了。

后来，秦琛总是乐此不疲地接送沉殇上下学。碰上有人问他们是什么关系，沉殇总是静静地看着对方，诚恳地说：“我们是兄妹。”

秦琛抿抿嘴暗自苦笑，由着沉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