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灼伤了春天的眼,然后春天走了。
我,被学堂驱逐了出来。然而我不愿回家,父母那如山沉重的期望,亲戚们七嘴八舌的缠问,让我透不过气来。若是让他们知晓我这被全村寄予厚望的笔杆子兵再也入不了学堂,只怕父母颜面扫地,而我亦抬不起头来。
但是,我又能去哪儿呢?
望着潺潺的小溪,溪水清澈晶亮,我看着水中的倒影,不由得痴痴地笑了,是自嘲。
那水面里的青年面目清秀,只不过缺失了些气血,却衬得整个人都病恹恹了起来。
幼时,别人家的孩子们下地干活时,我在读书。倒不是因为躲懒,只因为读书比起做活来可要轻松得多,家里生活也算富余,我自然可不必去帮衬。
原本出了学堂,想在码头找些活干,可人家一看见我细胳膊细腿儿的就不愿要我,纵是我千般苦求也不愿再看我一眼。
如今晃荡在这山头,也是有一日渡一日。大了大了,今后何去何从竟也不知道了。
顺着小溪走,且就这般游荡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林子的边上。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溪的尽头竟有一片大湖,然而就不远处,泊着一艘小船。
林子对面还有条山路可以蜿蜒而上。
这儿怎么会有船呢?还有路?
我起了好奇心思,走到那岸边,发现岸边这泥泞之处显然是经常被踩踏方才突露了草根,想必这山上是有人烟的。我心下一喜,将缠在桩上的纤绳解开,使尽了力气往这河岸对面划到对岸时,我早已气喘吁吁,连长衫中的内里都被汗浸湿得透透的。
我顺着这泥石台阶渐渐向上而行,周围除去树影竟是什么也看不清晰,想着,这还早罢。人家隐居这山林里,自然住的深些,不然像自己这般平头小厮时来叨扰,人家还隐居个什么意味。
往上走了许久,我已累得瘫软,坐在这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吸着。心想这山路怎的那么长,然而顺着台阶向下望去,亦是绵长且深幽。树影重重的叠落下,那来时的湖泊与小船也被遮得看不见踪迹。
我心想,我这是走到了哪儿?莫非是在山腰上?摸摸身上的包袱,拿出水壶只觉偏轻,摇了摇,居然是空的。千道万怨只怪自己粗心得紧,可如今下山的话,先前的时光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然而此时,一只葱白的小手递了只竹罐过来。
我吓了一跳,险些就要从阶梯上滑落下去,只听“咚”地一声,然后一只有力的手将我抓了住。
我回头,原来是个皮肤嫩白的采茶少女,可惜了那掉在泥地上的竹罐开了塞,水正汩汩地往外流。
“你可当心点。”这是小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时的她背着阳光,软言细语的可人儿模样。甜甜的笑容不经意的旋出两个梨涡来,真当是可爱极了。
我亦是被她的笑恍住了眼,虽然在城里读书的那段日子见过许多女子,但不是上下泛着文雅气息的女学生,便是刁蛮跋扈的千金小姐,倒也真没有见过小茶这样甜美清新的娇小人儿。
怔愣了须臾时光,我才回过了神,也不知该做何姿态,慌忙作了个揖,一派斯文模样,“我在这林中晃荡,迷失了方向,且就往上攀沿,如有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小茶忙道:“不打扰不打扰,刚才看你似乎渴着,我正好有一罐水,真是可惜了。不过我家就在上面不远,你可要去坐坐?”
我连忙应好,原来再往上不远就有人烟,幸好方才没有向下走去。
有了小茶做伴,我只记得顺阶而上的步伐格外地轻快。不一会儿,那长长的阶梯便望到了头。
后来,小茶领着我从林子中穿了出去,我看到的,竟是一望无垠的金黄麦田。深吸一口浓郁麦香,只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我便任由小茶拉着走。
田埂不远处,一破旧的小茅屋立在那里,我心下不自觉有些芥蒂,那就是小茶的家?
然而走近了才发现,那小破房子只有一人高,一苍沧老汉正坐在里边叼着烟斗抽着烟,原来这儿只是个看田的佃屋。
小茶对着老汉亲切地打了个招呼,我也只好有样学样。
待到我们走远了,耳边似乎才传来一声,“这个后生没什么礼貌。”
我一听这可气急了,却因有小茶在又不好发作。明明就与他打过招呼了,这老汉还想怎么的?难道要我三步九叩一跪拜不成?
小茶带我入了村子,这左邻右舍像是听闻了甚么稀奇事一般,皆是闻声迎了出来。我不禁想起了昔日在家乡的日子,哎,不提也罢。
小茶的家在一处高坡上,篱笆圈出了个不大的院子,院内放着竹架以便晒茶,边上有口石井,屋子是用竹子造的,数一数也有三间之多。
西边是堆着杂物的柴房,东边是生火的厨房,这位于北面的,便是小茶的住处了。
我与小茶进了屋子,她当即沏了一碗水给我,我觉得甚是新鲜,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用碗饮水。
端着碗上下打量着小茶的屋子,虽然干净但少了些女孩子家的味道,这究竟是什么味道嘛,你问我,我怎么说的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小茶玩着她的长辫子,憨笑着问我。
我有些迟疑,但心想没什么好顾忌,这儿又没有人认识我,“.我叫顾白堂。”
“顾白堂?”小茶咯咯地笑了,眼眸子一转,灵巧地说道:“我叫夏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