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一夜,李惕睡了这几年人生中最安稳、最好的一觉。
只短醒过一次,在清晨。
烛台已将燃尽,火光微弱跳动,将殿内染上一层朦胧的灰。身边有极轻的呼吸声,规律而绵长,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的龙涎香。
李惕微微偏过头。
晨光未明,陌生的年轻君王就睡在身边。
锋利俊美的脸在暗淡光线下褪去了凛然威仪,眉目舒展,长睫垂落……有种不设防的纯然柔和。
李惕怔愣看了许久。
一切恍然如梦,心底一丝说不清的悸动酸楚。他闭上眼,重新缩回暖被里。
……
李惕当年在南疆,自认为也算勤政。
但也不至如天子一般,寅时三刻天还未亮便要起身上朝。
万人之上的位置……可见也不好坐。
姜云恣起床时很轻。
袖角被李惕压住都不曾抽出,只悄悄脱了去。屏风外宫人早已候着,侍奉洗漱更衣的声响亦被压到最低。
临走前,姜云恣又折回榻边。
李惕闭目假寐,直到那人探进被中碰了碰他怀里的暖炉,确认依旧温热,才轻轻替他掖好被角。
脚步声远去,殿门无声合拢。
李惕睁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纹路,有些出神。
他不是没有疑虑——自己被留在宫中,是否有点“南疆质子”的意味。
可若真是如此,天子大可将他直接丢进诏狱。
又何必处处以礼相待,又招御医替他看诊、亲手抚痛、顾他安眠,还说昨晚那些宽慰的话。
何况这次入京,还是他千里迢迢自己来请罪的,并非皇帝逼迫。
想着,腹中又轻微拧绞了起来。
痛楚不算剧烈,却如附骨之疽,绵绵密密地缠绕在脏腑之间。李惕眸色黯淡了几分。
早朝至多一个时辰。他瞥一眼窗外天色,再忍一忍,等陛下下朝回来……便好了。
可这念头刚起,心底便涌起一阵难堪和自我厌弃。
他这身体……竟真就废弛无用至此,片刻也离不了人了吗?
15.
紫宸殿上。
今日一如既往,又不太平。
江淮漕运总督八百里加急呈报,清江浦段河道淤塞,恐误了明年春汛前的漕粮北运。同时工部与户部则就疏浚款项争执不休——
一边主张立即拨银,另一半又咬定国库空虚,两党在殿上吵得面红耳赤,引经据典,互相攻讦。
殿上一时乌烟瘴气,往日这种时候,姜云恣必会头疼欲裂。
可今日……
他高踞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
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清苦的药草气,同时掌心下那截盈盈腰身的触感,隔了一夜仍未消散。
李惕宽肩窄腰,即便病骨支离仍实在诱人。
若在未病时,不知又该是怎样劲瘦柔韧。
还有他那双手,修长匀称,攥紧被角时骨节分明。适合执笔,也适合……握剑,或者握很多别的东西。
不知道李惕此刻醒了没有。
晨起的药是否按时喝了,腹中还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