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涵微微一愣,随即朗声说道:"还没睡。赤衣,进来吧。"
"吱呀"赤衣推门进来,微微一福,恭敬道:"有位客人带了新朋友来,现在要看厅。老板问您能否过去伺候一回?"
第一次到临江书寓的新客人,付了茶资或点了席面之后,老板会安排公子们去花厅供客人过目,此为"看厅"。客人若满意,便可留下一人,陪着吃饭喝酒,聊天谈笑。
与别的倌馆里看厅一站站一排公子不同的是,临江书院每次只会由当值的老练丫鬟根据老板安排领一位公子前去花厅,若客人不满意,则将前一位公子送回自己院子后,再领另一人前去。这么做不仅可以避免落选的公子面子下不来,从而心生嫉妒,也凸显了临江书寓的公子格外尊贵,并且各个公子,不同风姿也可有机会充分展现。
"好,我这就去。"羽涵也不扭捏,披上一件薄斗篷便随赤衣出了屋子,能在离开前再多攒一笔钱也是好的。柳慕炎懂他,所以才给他这次机会。
"新客人是什么人?"羽涵边走边问。
赤衣挑着灯笼,在前面匆匆引路,回道:"是做木材生意的秦老板,据说是工部侍郎高大人的表侄儿,以前没来过。"
虽说本临江书寓接受的客人必须有官身,但临江书寓里从不缺乏各种富商。这年头要朝里有人生意才能做得大,做得好,所以成功的商人和各种官员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富商作为临江书寓正式客人的朋友也常常出现在书寓中,一方面花钱供官员们在这儿纸醉金迷,寻欢作乐,算是投其所好,另一方面自己也可在这里寻个乐子,可谓两相欢喜。
赤衣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刚刚云枫和雨霖公子都去看过厅,又被送回来了。这位秦老板眼光可不低呢。"这话儿她本不该说,但赤衣小时候曾得过羽涵的恩惠照顾,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羽涵脚下滞了滞,又很快跟上。一般临江书寓里一流二流的公子,自恃身份,是不肯陪商人之流的。云枫和雨霖已算是这两年后期之秀中的佼佼者了,没想到还是没入了这位客人的眼。
很快来到花厅春意轩门口,赤衣站定通报了一声:"羽涵公子到!"说罢,推开门,垂首站到一边。
羽涵进门后,先扫了一眼。只见桌上已经坐了五个人,一位是工部侍郎高大人,旁边坐着他一直以来的相好拂晓。云阙伴着一个三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剩下的一个是个二十来岁有些胖胖的青年人,面白无须,穿一身宝蓝色的袍子,手上一串带貔貅的碧玺手串。
羽涵对着这个青年人躬身一揖,朗声道:"在下羽涵,请为先生斟酒。"
柳慕炎站在那人身后轻声说道:"羽涵公子最善琴艺,且见识广博,性情温雅,最是知情识趣。"
临江书寓这样的看厅方式其实最考验老板柳慕炎的眼力,虽然书寓内的公子各个不凡,但梅兰竹菊各有所爱,每个客人也会有自己的口味偏好。柳慕炎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摸准客人的心思喜好,调派合适的公子前来看厅侍酒,否则客人扫兴不说,说出去临江书寓没人,可就是砸招牌了。
高侍郎在旁呵呵一笑道,“五六年前,羽涵公子可是临江书寓的头牌。岳峰,那时别说你,就是我想见公子一面也不可得呢。唉,可惜啊,韶华易逝,红颜易老啊。”
高侍郎这话对一个过气的头牌小倌而言,可谓是在心口上扎刀。但羽涵从十九岁那年又回到临江书寓开始,这样的话不知听了多少,所以连眉毛也不动动,只是抬起头看着秦岳峰坦然微笑。
那一笑当真是光风霁月,温润如玉。连高侍郎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羽涵的气度和风情实在是拂晓和云阙这样的小字辈所及不上的。
“羽涵公子果然风华绝代,秦某今日有幸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快请入座。”秦岳峰笑着起身相迎。
柳慕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道:“那在下先行告退了,望诸位今晚尽情尽兴。有什么需要,只管打发人来找我。”说着,再次敛衣作揖后,带着赤衣出了花厅。
羽涵坐下后,又借着斟酒细细打量了一番秦岳峰。只见他中等身材,身形肥胖,圆圆的脸上带着三分笑意,显得相当和气,说不上丑,但也绝对不算俊俏。
羽涵也算见多了陪着大小官员前来临江书寓赴宴的各路商人,大部分都卑躬屈膝,极尽阿谀奉承,恨不得对方吐口唾沫都接着,还有的就是战战兢兢,唯恐自己露了怯,出了丑。秦岳峰却是坦然自若,该吃吃,该喝喝,笑眯眯地听着其他人说话,还不时询问羽涵爱吃什么,帮他布两筷子菜。
一时,拂晓提议在座各人行酒令,每人挑席面上一样东西说上一句现成的诗词。临江书寓来往的都是考出功名的官宦,即使是商人,为了表示自己是清贵不俗的儒商,多少也背了几篇书,几首诗在肚子里。这样的酒令委实说不上难。
高大人作为主客,首先端起酒杯,说了句“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一语说罢,众人皆鼓掌叫好。高大人浅酌一口,得意地放下酒杯。看着拂晓道:“晓儿,轮到你了。”
拂晓莞尔一笑,并不急着开口,反而夹了筷子清蒸鳜鱼给高大人,随即慢悠悠地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大人,您尝尝。”高大人哈哈大笑,连声道好。
接着那个山羊胡的中年人和云枫也各说了一句。
轮到秦岳峰时,秦岳峰坦然一笑道:“在下才疏学浅,还是自罚三杯吧。”说着便斟酒连喝三杯。
高大人看着他皱眉道:“你母亲是我表妹,虽是女儿身,小时候也是才学出众,出口成章。你父亲我虽没见过,听闻也是极爱风雅之人。你怎么连句诗也念不出了。”
秦岳峰垂眼做出个羞窘的表情,心里却暗暗到:“怎么会念不出诗?当然是因为芯子被人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