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一脚踏进来,海兰珠殷勤上前,姗姗行礼。
他狐疑地看她一会儿,才笑道免礼。他往四周望了一望,当看到桌上的浴火麒麟时,眼里才露出欣慰的笑。“喜欢吗?”他牵着她坐到桌前,“朕所赐,皆为世上独一无二。”
“喜欢。”海兰珠笑着回答,“多谢皇上恩典。”
他握了握她有些寒凉的手指:“朕说的话,你信吗?”
海兰珠颔首,垂着眼睑点头。
“看着朕。”他的手移到她的肩上,轻住她的肩胛骨。
海兰珠一怔,感到一种压迫,微笑着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目光轻柔如水,只是有些死气沉沉。尽管她不是他唯一的妻,可他是她唯一的夫,她应当顺从他,这是纲理。
“可是有话对朕说?”
海兰珠微微昂着头,视线不自觉地滑向一旁:“没有。”
他松开她的肩膀,轻轻地抚过她梳紧的鬓:“朕知道你有求于朕。”
“您怎么知道?”海兰珠脱口而出。
“不就是你说的吗?”他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地笑,“是为玉儿的事吗?”
海兰珠沉默不语。
“无论何事,若是关系社稷,朕不会因你一个人而乱了大局,朕只对你说一次,一定记住了,知道吗?”
海兰珠温顺地点头:“是。”
她是精明的,左右是不必开口的,何必忤逆圣衣,不如顺水推舟得好。
他轻轻把她往怀里揽了揽,靠近了些。
她仍旧是顺从的,只是有些害怕的耸起了肩,把头垂得更低了,“你怕我?”那声音酥酥的,耳朵也是痒痒,他笑了一声,耳朵又是一热,“朕还有事,你好好休息。”她以为他会留下,听到这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很希望朕离开?”他怎么知道的?她一惊,错愕地望向他,却只看到水溶溶的眼神,还未来得及捞起他深邃的笑意,去听他说:“你的心跳得没那么快了。”“嗯?”她猛一低头,见他的手指狡猾地搭在她的脉上,立即收手背在身后。
“朕如你所愿。”他轻笑着起身。
“皇上,”她咬咬牙,“你是臣妾的夫君,万事依您的心意。”她在他身后谦卑颔首,深蹲行礼。
“是吗?” 他拂手转身,笑容有些漠然,“那么朕要你的真心,你给吗?”他伸出手指,掂住她的下颔,轻轻往上一抬。
她不解地望着他,像受到了莫大的冤枉,用理论的口气道:“违心的话确也说过,不止一二,然此刻所言,句句确凿,真心无疑。”
他只是微笑,潋滟眸光藏起所有情绪,“朕信,”他袖手道,“这尊□□麒麟登堂上桌,是你的真心,却并非出自你真心的喜欢,它应当摆在关雎宫里,因为朕的心意,也因为旁人的眼光,它摆在了关雎宫里,有了名分,占了道义,却唯独缺了你的欢喜。”
站在一旁的雅周和雅兰相视一眼,一头雾水地互相摇头。
海兰珠听得懂,起先有些迷茫,紧接着惊了一惊,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思竟被他道出,他仿佛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我……”
他摇摇手,制止她:“等到真心之时,你让朕留下,朕再留下。”
“我想求皇上一件事,”望着那萧瑟的背影,她蓦然开口,“我想出宫透透气……”
这句也是真心话,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他只是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
“唉……”
姑姑教训过,在皇宫里,说真心话其实并不打紧,打紧的是挑皇上喜欢听的。
海兰珠走到窗前,绿竹依旧绿,只是许是天气不好,许是光线不好,又许是心情不好,它失了油柚的生机。“唉……”她静静地伏在案上,轻风于耳畔低语,它看过的风景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她。望着那一轮红日晕开,在红云的簇拥下,缓缓走下西天尽头的峰峦,一日光阴便再也不复。从今日起,她的日日夜夜便只能如今天这般了,心里的一豆烛新北掐灭了,天真的黑了,她一头扎进迷雾的梦中,哒哒的马蹄由远及近,她踮起脚尖眺望,挥舞着手,用只有在梦里才敢有的大声,和总是骑马出现在梦里的白衣少年郎告别。
一个枕了许多年的梦,一个徘徊千百回的影子,这些就像是未许人家的姑娘梳惯了的发髻,在嫁为人妇之后,便都要改掉了。
模糊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视线之内,她唯一能看清的只有他的坐骑,白马的鬃毛飞扬,在风中静止。
“我知道看不清你。”她咽咽口水,昂起头,“你不要再过来了。”
他的脸始终隐藏在迷雾之中,她能看清的只有白马那对黒啾啾的眼睛。它望着她,打了响鼻,原地蹄踏,没有再进前。
“为什么?”马背上的白衣人终于开口,“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我吗?”
“妾已为他君妇,醒时梦时,理当都全心侍奉夫君,生死不相负。”
“那么你与我呢?”他勒马又近两步。
海兰珠慌忙低头,欠了欠身道:“纵有前缘误,一任剪水度,望君自重。”
耳畔旋起一枕鞭声,马蹄的风扑面袭来,海兰珠吓得抬头,眼睁睁望着骏马越过头顶,那一刻,坐在马上的仿佛被白云簇拥的少年儿郎低头一笑。
“二哥哥……”
“二哥哥!”她蓦然睁开眼,夜沉如水,月过纱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