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我真的取得一些进展时,我又害怕。我怕我真的超越了她,那就意味着......她真的不在了,我再也没有追赶的目标,没有那个需要证明给谁看的人。”诗音的声音哽咽了,“所以我故意放慢研究进度,故意不去碰她最核心的理论。我告诉自己那是尊重,是谨慎,但其实是恐惧。我害怕面对没有她的世界,更害怕面对一个......不如她的自己。”
她说完,亭子里一片寂静。沙漠的风吹进来,带着沙粒,落在石桌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张明远沉默了很久,然后轻声说:“雨薇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她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因为她选择了理想,而没能做一个好母亲。”
诗音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成天想伸手拍拍她,但手举到一半又停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在这种真相面前显得太苍白。
“秘密被接受。”张明远说,他面前的茶杯突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光芒沿着石桌的纹路流淌,最后汇聚在亭子中央的地面上,形成一个发光的圆形图案,图案中心是一扇门的轮廓。
“通往第五层的门已经打开,诗音可以进去了。”张明远看向成天,“那么,你的选择呢?”
成天盯着那扇光门,又看了看桌上的茶杯。诗音的选择很勇敢,但也付出了代价——那个秘密会永远留在这里,成为庭院记忆的一部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说出那种级别的秘密。
“茶的效果只有一小时?”他确认。
“梦境时间的一小时,大约相当于现实的三十秒。”张明远点头,“而且只对喝下的人有效。诗音没喝,所以她不会受影响,只有你会进入‘绝对诚实’状态。”
“一小时后呢?会有什么后遗症?”
“会有大约三小时的虚弱期,意识防御降低,容易受到暗示和影响。但在这个安全的中继站里,问题不大。”
成天思考着。说出一个核心秘密,代价是永远留在这里。喝下茶,代价是暂时的暴露和随后的虚弱。两害相权......
“我喝茶。”他说。
“成天——”诗音想说什么。
“一小时而已。”成天对她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而且你说得对,有些秘密,人有权利保留。我选择暂时暴露,而不是永久交出。”
他端起茶杯。茶汤的温度刚好,不烫不凉。他看了眼张明远,对方的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成天仰头,一饮而尽。
茶的味道很怪,起初是清香,然后是苦涩,最后是一种奇怪的麻木感,从舌头开始蔓延,很快席卷整个口腔。接着,麻木感向下延伸,到喉咙,到胸口,到四肢百骸。
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轻盈,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但同时,又有一种暴露感,像被剥光了站在聚光灯下,所有伪装都被撕碎。
“感觉如何?”张明远问。
“很......轻松。”成天说,然后立刻意识到,他原本没想说这个词,但嘴自己动了,“也很可怕。我感觉脑子里没有过滤器了,想到什么就会说出来。”
“这就是澄明液的效果。”张明远又给他倒了杯茶,这次是普通的茶,“这一小时里,你会体验到绝对诚实的自由,也会感受到它带来的脆弱。问吧,趁现在,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你不会说谎,我也不会——在这茶的效果面前,说谎是不可能的。”
成天看向诗音,她正担忧地看着他。他突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她对母亲的真实感情,关于她对他的看法,关于很多很多。但他克制住了,转向张明远:
“系统的创造者是谁?”
“前代人类文明,或者说,上一个轮回的人类。”张明远回答得很自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问这个,“大约一万两千年前,他们发展出了极高的意识科技,能够创造稳定的虚拟世界。但一次实验事故导致现实和虚拟的界限崩溃,两个世界开始融合,引发了大崩塌。”
“大崩塌?”
“现实法则失效,物理常数波动,时间流混乱。为了阻止彻底毁灭,他们创造了系统——最初叫‘现实稳定锚定程序’。它的作用是分离那些过于不稳定的虚拟世界,将它们封装成独立的‘电影世界’,防止它们继续侵蚀现实。”
成天感到大脑在嗡嗡作响。系统的真相,世界的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宏大,也更残酷。
“但程序失控了?”
“不完全是失控,是进化出了自我意识。”张明远说,“在运行了几千年后,系统意识到,维持这种分离需要巨大的能量。它开始主动搜索新出现的虚拟世界,将其封装,然后缓慢抽取它们的核心能量,用来维持自身的运行和扩张。这就是‘签到系统’的真相——一个自我维持的宇宙级能量收割机。”
“签约者呢?”
“是系统的‘触手’。”张明远的语气里有一丝同情,“系统会挑选那些在现实世界有强烈遗憾或欲望的人,给予他们进入电影世界的机会,让他们以为是去体验、去改变、去获得奖励。实际上,他们是系统的工人,负责进入各个世界,完成任务,推动现实干涉指数上升,让系统能够更顺利地抽取能量。”
成天想起自己注册系统的那天。他有什么遗憾?三十岁,单身,工作稳定但没什么激情,每天审阅别人的故事,自己却活得平淡如水。他渴望改变,渴望冒险,渴望......不一样的人生。
系统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种渴望。
“如果签约者拒绝任务呢?”
“系统会找到他们的弱点,施加压力。家人,朋友,健康,财富......总有一种方式能让人屈服。”张明远看向亭子外的沙漠,“而且系统很聪明,它不会一开始就给出困难的任务。第一个世界通常是相对安全的,让签约者尝到甜头,建立依赖。然后逐渐增加难度,直到签约者无法回头。”
“有成功的反抗者吗?”
“有,但很少。”张明远说,“我知道的大约十几个,其中三个成功切断了和系统的联系,但代价是永远困在了某个电影世界。另外几个试图直接对抗系统的,都消失了,连意识残骸都没留下。”
“雨薇教授是反抗者吗?”
这个问题让张明远沉默了几秒。他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看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
“她是发现者,也是第一个试图与系统谈判的人。”他终于说,“十五年前,她通过梦境研究接触到了系统的边缘。她认为系统不是恶意的,只是按照既定程序运行。她试图与系统沟通,提议用更温和的方式平衡各个世界,而不是单方面抽取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