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寡妇也乐:“就是!‘民生咨询’,这名字多气派!比‘算命’听着正经多了!”
只有李小山皱起眉:“林先生,那‘不得教书生’这条……”
“这条好!”旁边卖菜的刘婶插嘴,“那些书生读了书也帮不上咱啥忙,还不如教教咱们这些老百姓实在!”
众人七嘴八舌,都觉得这是大胜利。林逸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让他们高兴高兴吧。
回到家,张半仙正靠在门框上嗑瓜子,见他回来,眼皮都没抬:“谈妥了?”
“您老都猜到了?”
“猜个七八成。”张半仙把瓜子壳一吐,“周县令那人,看着软和,其实精得很。他既不想得罪士绅,又不想寒了民心,更不想驳京城来的面子——各打五十大板,最稳妥。”
林逸苦笑:“您说得对。”
“那你想怎么办?真按他说的来?”
“不然呢?”林逸走进客栈,小木头赶紧端来热水,周文启接过他的外衫。他坐下来,才觉得浑身酸疼——这一天,太长了。
张半仙跟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林小子,老朽问你一句:你真觉得,只教贩夫走卒,不教书生,你那套东西就能传下去?”
林逸没说话。
“读书人再不好,他们是识字的。”张半仙敲敲桌子,“你的法子,不写下来,不传开,光靠嘴说,能传几代人?今天赵寡妇记得,明天老王记得,后天他们儿子孙子呢?忘了,就没了。”
这话戳中了林逸最深的忧虑。
周文启在旁边小声说:“老师,郑生他们……今天还私下找过我,说想继续跟您学。”
“你怎么说?”
“我说……得等您决定。”
林逸揉着太阳穴。脑子里两股声音在打架:一股说,妥协吧,有县衙背书,至少能光明正大做事;另一股说,妥协了,理念就阉割了,变成真正的“术”,不再是“道”。
正烦着,外头传来敲门声。小木头跑去开门,竟是陈老夫子。
老先生没带随从,一个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林逸连忙起身相迎。
陈老夫子摆摆手,坐下后,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几本手抄册子。
“林逸,这是老朽这些年整理的《格物杂录》。”老先生声音苍老但清晰,“里头记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怎么观云识雨,怎么辨土种田,怎么察言观色。以前总觉得这些是‘小道’,今日听了你一堂,老朽悟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学问’。”
他把册子推到林逸面前:“老朽年事已高,这些东西带不进棺材。你若不嫌弃,就拿去,该添的添,该改的改。只求一样——别让它断了。”
林逸翻开册子。字迹工整,记录翔实,有些法子甚至比冯半城那半本《相人拾遗》更细致。比如有一页写“辨土”:“黑土肥,黄土瘠,红土宜薯,白沙宜瓜。以手握之,黑土粘手,黄土散碎,红土成团不散……”
这都是几十年的经验,实实在在的智慧。
“陈先生,”林逸合上册子,“您为何……”
“为何给你?”陈老夫子笑了,笑容里有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因为老朽突然想明白了:学问这东西,就像种子。埋在书斋里是死种,撒到地里才能活。你那儿,是块好地。”
他站起身,拄着拐杖慢慢往外走,到门口时回头:“周县令的告示,老朽听说了。‘不得教书生’——这条是糊弄鬼的。你真要教,关起门来教,谁知道?只要别像今天这么张扬。”
说完,颤巍巍走了。
林逸捧着那几本册子,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夜深了。
周文启和小木头收拾完,见林逸还坐在灯下发呆,不敢打扰,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