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封思鱼手执象征都罗城城主的权杖,哽咽说道:“城主的遗命,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都罗城众守军虽然心里又是难受又是不服,但还是一起跪了下来,齐声喊道:“将军之命我等无有不从。”
细封思鱼缓缓说道:“太子是冲着我来的,事到如今,也该做一个了断了。”都罗青羊下属一名老将急道:“夫人您这是要作甚?”
细封思鱼将权杖高高举起,厉声说道:“将军昨夜亲手将权杖交付与我,命我从此统领都罗城的一切事宜,这同样也是将军的遗命,你们要不要一道遵守?”
那老将立马躬身道:“见权杖如见将军,我等无有不遵!”其余将领虽然也有些心中不服,但为细封思鱼的气势所慑,又因为那带头臣服的老将德高望重,当然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了。
“老将军,今日我便将这权杖转交与您,您长年作将军的副手,深谙城里的一切政情民俗,由您接手执掌这都罗城,青羊泉下有知也定会安心,请记住,如今大夏国风头正劲,就连宋辽两国都要让三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千万不能与之硬拼,否则这咱们都罗城就要生灵涂炭,将军的牺牲也便毫无意义了。”
老将毕恭毕敬的收过权杖,他也知道细封思鱼绝不可能真的留在都罗城里当家做主,于是问道:“夫人,将军已经死了,他不许我们出去收尸,你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我很久没有见到太子了,既然是故人,自然也该去叙叙旧,或者他念在往日的情分,能够允许我带回将军的尸身。”细封思鱼露出一丝笑容,没有人能说得清这种笑容代表的是什么,是诡异,是解脱,还是失落?
都罗城的众兵将心里都很复杂,一些老沉持重的暗暗担心,另一些人却肚子里骂她。“好个水性杨花的娼妇,丈夫才刚死,便迫不及待的去和旧情人相会,将军泉下有知,真是死不瞑目。”
细封思鱼缓步走出了城门,大雨已经停歇,宁明太子怔怔的望着昔日的情人正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日盼夜盼,朝思暮想只想再见她一面,可是今日终于久别重逢,心里却忐忑起来,“我终于再见到她了,可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的丈夫刚刚死了,是因为我死的,她一定会恨我,好,就让她杀死我吧!”
细封思鱼经过丈夫尸身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走到宁明太子跟前才停了下来,“太子,你终于来了,你杀了我的丈夫,是吗?”
宁明太子颤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思鱼,我没有在剑上喂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请你相信我,我……没想杀死他。”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是死在你的手上,是吗?”
宁明太子痛苦的点了点头,“是的,思鱼,我对不起你!”
细封思鱼叹了一口气,痴痴地望着宁明太子,泪珠如掉线项链般滚滚落下,宁明太子也是一般痴痴地望着她,良久不语,似乎身后的千军万马、都罗城上强抑怒气,摩拳擦掌的兵将都不存在一般,或许他们两人都回想起了从前在一起时快乐的时光,还有分离时在树林里相顾无言的情形。
野利遇乞见两人僵持不下,心中愈加担心,他知道眼前的情形比方才更加凶险,因为太子的武功远在都罗青羊之上,就算有意相让不下死手,但也绝不会有什么危险,这细封思鱼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是太子的一生挚爱,她甚至都不用行刺,只需张口说句话,太子都会立刻割下自己的首级双手奉上,当下暗暗吩咐弓箭手,死死盯住细封思鱼,万一有什么不测,就算被太子责怪也要射杀那细封思鱼,他向那些弓箭手承诺,有事他自会一力承当。
细封思鱼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交到太子手上,“殿下,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宁明太子伸手接过,却不去看。
“这包裹里的便是我们细封家族的羊皮死书,昊王不是一直念兹在兹,势在必得吗?现在我把它交出来了,你把这羊皮死书转交给昊王吧!请他念在我们细封家族百年来一直对历代西平王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要因为我的不肖迁怒于我的娘家和整个细封家族,至于我夫家都罗氏的臣民,虽然不是西夏的望族,但他们一向与世无争,没有任何野心,也绝不会真正投靠宋室,还请昊王不要再派兵来征讨他们了!”
野利遇乞等人无不欣喜,心想国主觊觎各大家族的羊皮死书已久,只是害怕激起这些世家的不满和恐惧,从而动摇大夏国的根基,这才多年隐忍不发,想不到此次东征,不仅诛杀了都罗青羊,还取得了细封家族的羊皮死书,实在是大功一件。
宁明太子低下了头,细封思鱼轻声说道:“殿下,求您赐青羊一个全尸吧,不要割去他的首级,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们合葬,好吗?”
宁明太子大吃一惊,一颗心直往下沉,他抢上一步,喊道:“思鱼,你别乱来!”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细封思鱼的脸白的吓人,唇边缓缓流下了鲜血。
“思鱼,你服毒了是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杀死我?”宁明太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已经被贺兰山上的山鬼撕成了碎片,他虽然抱着细封思鱼的身子,但却觉得思鱼的身子越来越重,自己的双手是那么无力,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细封思鱼收起了从前对他所有的温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厉声说道:“你记住,我是都罗青羊的妻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就要去同我的丈夫重会了,如果你为我伤心,甚至为我殉情,那就是继续到另一个世界来打扰我们夫妻,让我们不得安宁,我……再不允许你这么做!”
宁明太子哭着喊道:“不,不,我不会的,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们了,再也不会了!”
细封思鱼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此时的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殿下,对于你们皇家来说,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足为道,我……只是真心想让昊王……昊王看到完整的羊皮死书,看看上面的启示,希望能够从此消弭一切战火,殿下……请别忘了您对我的承诺!”
本来大雨已经落停,可是细封思鱼死时的那一刻,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宁明太子仿佛失去了知觉,他抱着昔日恋人的遗体,呆呆的坐在大雨之中,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的又是都罗青羊的遗体,宁明太子的眼睛空洞的叫人可怕,仿佛也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都罗城守将见主母也罹难了,愈发难受,自然是钦佩她的贞烈,只是看见宁明太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对他也都恨不起来了,今日发生这么多事,即使是一向机变的那位老将军也是方寸大乱,眼望着主公主母的尸身兀自在大雨之中,因为不愿与城外的西夏军再起什么纠葛,为首几位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石飘雪强忍着伤痛,她撑着一把雨伞,走到了太子身边,心里默念,“我能为你遮挡这该死的下个不停的雨,可却不能拭去你心里流着的血,可怜苦命的太子。”
直到细封思鱼走到阵前,与太子四目相对,从他二人的眼神中,石飘雪才明白了这数日来一直萦绕心中的种种不解,“为什么在出征前夜,你会忍受那刀剑一般的风霜,在那棵大树上呆上整整一夜,只为了痴痴望着远方那座城池,只因为那里住着一个你挚爱之人,而此时她已经是旁人的妻子,你的内力和轻功都已臻上乘,可是你去那树林时却走得那么慢,甚至我一路尾随,你也没有发现,因为那时你一定是心事重重,既害怕又兴奋,仿佛外界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没有了关系,是吧?
你在战场上始终不愿对都罗青羊下死手,因为你不知道他对你的心上人如何,他们的感情到了哪一步。可是就算非你本愿,都罗青羊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你和他的妻子,昔日的情人,双目相对,我从来都不会想到,一个男人的眼神可以这样的痴情,这样的让人伤心难过,师父说,天下男儿皆薄幸,看来她又错了。”
野利遇乞也觉着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他心想,国主本来也只要诛杀都罗青羊一人,至于要不要割下他的首级其实并不重要,更何况如今太子取得细封家族的羊皮死书,如此一件大功,一些细枝末节上的事想必国主也不会再见责,当下朗声说道:“都罗城的臣民们,国主命我们前来,本来也只是就都罗青羊赴延州与韩琦、范仲淹等人密晤一事问责。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都罗青羊夫妇已经伏诛,那么前事一概不究,我等回归兴州之后,自会禀明国主,求他宽恕尔等,都罗城未来一切事宜,到底由谁接手,国主日后自有安排,关于都罗夫妇的尸身,到底怎生安葬,就由尔等自行安排吧!”
石飘雪蹲下身来,“太子,事已至此,还是……还是让都罗夫人入土为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