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宁明太子与野利遇乞率领从兴州带来的一万骑兵,连同没移黑山大族长提供的七千名精兵,浩浩荡荡的抵达了都罗城下,另由没藏讹旁率一支骑兵,绕道都罗城,在延州城外安营扎寨,与宁明、野利形成掎角合围之势。
都罗青羊走到了城头,他对着城外黑压压的一片西夏军,朗声说道:“我青羊不过是乡野一鄙夫,无权无势,又何劳国主陛下派大军亲征?我一年多没有赴兴州面圣,国主陛下就怀疑我的忠贞,并且将这都罗城围的水泄不通,如此大动干戈,只怕会引得各部恐慌!”
“住口,”野利遇乞愤怒的打断他,“都罗青羊,你这个逆贼,还敢这般信口雌黄,你敢说你没有背叛陛下?那当日赴延州与韩琦、范仲淹等人把酒言欢的却又是谁?又是谁恬不知耻的邀请宋军入驻这都罗城,你还把自己当成是西夏人吗?”
西夏兵顿时起哄起来,“吊死这个狗贼!”“杀光都罗城的逆贼!”
宁明太子双目注视着都罗青羊,“都罗将军,野利将军的话,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他说这话时运用了真气,即使在嘈杂的士兵叫骂声中,仍是每个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都罗青羊的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太子殿下,我这都罗城与延州毗邻而居,两地边民也常有往来,那日我应延州韩大人和范大人之约,前往商讨茶马互市之事,这又怎么能算是背弃西夏,归降大宋呢?”
野利遇乞冷冷的说:“与宋朝边将商谈茶马互市之事?请问都罗将军你何德何能,凭什么自说自话的便去做这逾越身份的事,陛下与朝廷对你可有授权?” 回头对宁明太子说道:“殿下,不用和这逆贼多费口舌,这便下令进攻吧!” 他见宁明沉吟不语,急道:“太子殿下,军政大事,切莫迟疑!”当下下令:“众兵将听令,立即攻城!”
都罗青羊仰天长叹,“我们都罗城的子民,全是西夏党项人,虽然不愿手足相残,但也绝不能引颈就戮,坐以待毙,天地神明当可作证,今日大开杀戒,生灵涂炭,却罪不在我!”
都罗城众守军众志成城,齐声喊道:“我等与将军生死与共,即使血溅城头,也绝不投降!”
西夏军中的弓箭手立刻开始向城头射箭,随后大军手持盾牌与弯刀排成一线向前推进。
都罗城内守军也凭借盾牌护身,同时居高临下,用乱石、长矛击退凭云梯冲上来的西夏兵。
宁明太子没有上阵,望着如乌云般遮天的箭雨,血战中不断倒下的两军战士,他痛悔交加,“罪孽啊,罪孽啊,这都是我的罪孽,为什么都罗青羊要寻求宋朝的庇护,为什么会引发这场战争,导致这些士兵战死,这都是我的缘故,都罗青羊知道了我和思鱼的事,他害怕将来我继位后会向他报复,所以才邀请宋军进驻都罗城,他不会想到韩琦一口回绝了他,更不会想到宋朝会将此事告知父皇,终于犯了父皇的大忌。父皇命我率大军前来讨逆,还要我割下都罗青羊的首级,可是这样一来,我还有何颜面再去见思鱼?”
都罗城守军终因寡不敌众,退城死守,而野利遇乞下令坚壁清野,同时切断水源,“哪怕是一只飞鸟也不许飞出这座都罗城!”
野利遇乞见宁明面色不豫,心里担心,便对他说,“太子殿下,沙场无眼,您不必呆在这里犯险,区区逆贼,末将足以应付,殿下不如先回没移寨,静候佳音!”
他虽是野利皇后的胞兄,但对宁明一向尊敬有加,也十分反对皇后妹妹废立太子的想法。
此番李元昊执意要宁明率军征讨都罗城,概因对儿子与都罗青羊妻子往昔的情愫已略有所闻,“成大事者绝不能妇人之仁,更不能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宁明,你此次东征,定要取那都罗青羊的首级回来见我!”
野利遇乞也知道内情,他不愿宁明太子难做,低声说道:“太子放心,末将会杀死那都罗青羊,并吩咐手下将卒,保都罗夫人周全。”
“将军,我……若此时离去,定会遭人耻笑,然而,这里,我却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宁明突然流下了眼泪,“将军,可不可以,不杀都罗青羊?”
“万万不能,陛下既然已经下令,都罗青羊非死不可!”见宁明满脸失落,野利遇乞安慰他,“本来,陛下下令攻下都罗城后,屠城三日,但是国相大人据理力争,陛下这才同意只伏诛都罗青羊一人,赦免阖城百姓,这已然是莫大的宽恕!太子,您心里不必纠结,这……不是您的过错,是都罗青羊咎由自取,如今我朝君臣并非铁板一心,与陛下离心离德的部族并非都罗氏一家,若是任由都罗青羊归附宋朝而不管不顾,不加以惩戒,则将不利于大夏国的长治!”
“好吧,我是西夏太子,要和我的战士共存亡,绝不会离开这战场,”宁明望着天上火烧一般的红云,心里默默祷祝,“多么希望这场浩劫,所有的劫数都能由我一人承担!”
西夏军接连猛攻了三日,始终没能攻破城门,双方都是死伤严重,到了第四日上,野利遇乞下令鸣金收兵。
“野利将军,汉人的书上说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我们一连攻了三日,虽然说折了不少士兵,但是战士们仍是士气高昂,至于都罗城的守军,我看却已经是穷途末日,只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在这个当口,您何必下令鸣金收兵呢?”
问这话的乃是没移黑山,同他一道来到这战场的,还有他的“女儿”、没移家的大小姐“没移雪姬”。西夏党项女子在战场上英姿飒爽,当年李元昊出征甘州回鹘,误中回鹘夜落纥大可汗之计,被困阵中,当时野利皇后和往利王妃、咩迷王妃三名贵妇率同数千女骑兵夜袭甘州,解了李元昊之困,立下汗马功劳,西夏女将也从此名震天下。此番没移雪姬自告奋勇随军一道攻打都罗城,野利遇乞自然无有不从。
“古有诸葛孔明借东风,如今我也有意效仿这位三国时代的先哲,”野利遇乞微微一笑,“只不过我借的是西风。”
石飘雪忍不住插话,“将军,难道最近几日会刮西风,可是我们又不是水战,这西风又有何用?”
野利遇乞一捋长须,“本来我也不想出此下策,然而都罗青羊和都罗城的守军实在太过固执,再这样攻杀下去,死伤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所以……”他顿了一顿,“三日后西风将起,到那时我会乘机将吴昊太师研制的毒药‘无色毒鳞粉’播散于阵前,随着西风飘入那都罗城中,到那时城内的所有生灵,免不得都要陪着都罗青羊一道玉石俱焚了。”
“不行,这如何使得?”宁明太子急忙阻止道,“这样,那城里无辜的百姓岂不是都要受到牵连!”
“太子殿下,难道你忘了行前陛下对你的嘱托了吗?”野利遇乞连攻三日不下,心里已有些不耐,他虽然对宁明太子心存敬意,也知太子一向仁义,对都罗夫人又是旧情难忘,但他终究是位心直口快的铁血将军,于是正色道:“自古红颜祸水,男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不能太过执泥于儿女私情,本来陛下的确是下诏赦免都罗城中所有百姓,只伏诛都罗青羊一人,然而城内的人冥顽不灵,陛下如今十分震怒,这用毒攻城之计,乃是吴昊太师向陛下献的策,陛下也已经首肯,我们总不能不奉陛下之令吧!”
宁明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这时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野利将军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绝不拘泥于儿女私情,难怪能立下这么多汗马功劳,那位被禁闭在天都山青铜寺的没藏女尼,想必也为将军感到自豪呢!”
说这话的正是石飘雪,她见宁明太子被野利遇乞一阵抢白,很看不过眼,于是也不管会有什么下场,忍不住替宁明太子反唇相讥。
“住口!你这疯丫头,怎么口没遮拦起来,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没移黑山绝没料到“女儿”胆敢挖苦野利将军,赶忙喝止她。
当年野利皇后怀疑野利遇乞的妻子没藏幽燕勾引李元昊,恨毒了这位嫂嫂,强迫哥哥休妻,并逼没藏氏出家为尼,禁足在青铜寺,野利遇乞一向将此事引为生平最大恨事,西夏文武百官、各部族长都知道他的忌讳,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所以没移雪姬说完这番话后,见帐中瞬间鸦群无声,人人都是表情紧张,也开始后悔起来。
野利遇乞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终于没移黑山厚着脸皮打破了僵局,“将军,小女少不更事,口没遮拦,胡言乱语,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和这疯丫头一般见识。”
野利遇乞神色稍霁,“没移族长言重了,没移小姐是姑娘家,我不会放在心上。”
石飘雪也讪讪的说:“将军,对不住,您不要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野利遇乞“哼”的一声,“既然没什么事,大家都散去吧,太子,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宁明太子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