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我终于离开了北京,和我一起的一共六人,两个姑娘和三个助理。首都机场安检太过严格,穿戴假肢的话检查起来很麻烦,所以我们选择的是坐开往苏州的高铁。
一路上我和车云王威坐前排,厉卫平和两个姑娘坐后排,我尽量不吃东西不喝水,以减少各种不必要的麻烦,这样三个助理也能轻松一些。
车云成了大家的开心果,五个小的车程变也不算太难熬,看着身边的人一次次的去接热水,一次次的去卫生间,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羡慕的,说来也怪,当初躺在床上的时候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够自己起身,自己学会起床以后又希望有一天能够走路,能够走路了以后却又希望能够自由自在毫无限制的走在任何狭小的空间里。
人是不是都这样,没个够呢?
下车的时候因为几个小时坐着不动的腿僵住了,还没来得及在苏州的土地上踩上几脚,就被推坐上了轮椅。
从苏州还需要搭车才能赶到那个风景如画的水镇,我们六个人包了一辆那里很常见的金杯过去,这种车上边的安全带只能缚在腰的两侧,对我来说完全起不到固定的作用。
所以这一路我坐的实在辛苦,王威始终坐在我的身边,用手揽着我的腰,我自己的左脚还得用力,这才勉强撑到了目的地。
自从周庄发展成为景点以后,所有出口都设置了闸机,只有刷票才能进入,没想到喜悦带着我们走到了一处闸机口,跟检票员用方言聊了起来,我们听不懂,但是她们脸上洋溢的都是亲切的笑脸,没几分钟,我们一行人都进去了。
“我们不用买票吗?”车云问。
“当然,我就住在这里,怎么能让你们来我家还买票。”喜悦笑着说。“这里上班的人都是我们这里的当地人,从小看着我长大,看见我回来高兴地和我聊了几句。”
她带我们走的是离她家最近的那个入口,沿着河岸一直向前走,两岸都是青瓦白墙的建筑,每家每户的楼梯楼梯甚至都直接连在水中。很快我们就沉浸在了这种如同水墨画般的风景中,水乡对于我们这种北方人来说,真是优雅恬静之处。
游客真是太多,几乎人挨人,还是我最舒服,坐在轮椅里,享受着这一片片美景。太平桥畔的一排建筑都是特色客栈,喜悦家开的客栈就在那里,挤开人群走近一些,就发现了一个女人挽着手站在那里,那是喜悦的妈妈杨阿姨,她留着利落的短发,苗条的身材,说起话来带着南方女人特有的韵脚。
喜悦把我们依次介绍给她的妈妈,杨阿姨的普通话讲的不太好,她一说完,就不好意思的笑了,完全不像是一个在旅游景点做生意的精明女人。
喜悦一家是本地人,因为在景区内有房子,便在周庄火热了以后做起了客栈的生意。原本的两层小楼经过装修和加盖第三层小阁楼,这栋有模有样的临水特色客栈为她们母女俩赚来了不少钱。
我们原本并没有打算住在这里,我这样的身体还是住在酒店最方便,然而到了这里,热情的杨阿姨告诉我们,自从她知道喜悦要带朋友过来以后,退掉了十一黄金周期间所有的预约订单。
这种热门景点,最能赚钱的时机就是黄金周,这样一来将损失非常大一笔钱,我们不能拂了喜悦一家人的诚意,便放下行李,打算住在这里。
杨阿姨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了喜悦,让我们放心住下来。
喜悦的父亲去世早,舅舅一家和杨阿姨在对岸开了餐馆,他们平时白天在景区里接待游客,晚上就住在景区外的自家中。
整栋房子古香古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我和车云住一层,顺着木楼梯上去就是二层,上边有三间客房,王威和厉卫平在里边挑了一间,喜悦和郑丛则住在了三楼的小阁楼中。
可惜我没法爬楼梯,只能留在一楼,听他们说楼上的漂亮。众人才把行李安顿下来,杨阿姨就打电话说已准备好了晚饭。大家颇感意外,喜悦却笑着说他们这里有接风的习俗。
餐馆并不远,隔河相望,我也就没坐轮椅,跟着他们步行过去。我们一行人没走几步,就到了太平桥。虽然桥上并无台阶,可是坡度太大,看着桥面,我才后悔起来。
两个姑娘不知道我的情况,即使上次去打狂犬疫苗的时候郑丛知道我没法走台阶,但估计她也就忘了。她们一前一后跑到了桥上看黄昏的水景,王威问我要不要回去拿轮椅。
我不想在这群原本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中显得这么娇弱,便鼓起勇气打算挑战一下。王威他们都非常紧张,贴在我的身后,担心我掉下去,虽然不至于掉下去,但是拱桥的坡度对我来说还是有些困难,只能先抬左脚迈上一小步,踩实以后扭胯带动右腿,但是问题来了,右脚无法控制,平时都是踩在平地上,突然要踩在斜坡上,只有脚尖触地,无法调整。正当我考虑怎么办的时候,跟在右后侧的车云突然抬脚轻踢,让我的右脚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我哭笑不得,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我便认真的向上走,右脚掰不过来的时候,车云就轻轻帮我踢一下。
终于走到桥上边,从这里看向小河,角度不同,意境就更加不同了。两个姑娘终于发现我们四人的停顿,便跑回来催促。
喜悦善解人意,知道我的速度不如常人,说道:“思成,你别着急,慢点走。”这两个傻姑娘就站在桥下看着我下桥。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对于我来说用在桥上也同样适用,看着脚下的拱形坡度,心里开始打鼓。
王威知道我不愿意让那两个姑娘看到我的窘态,便在我耳边悄声问要不要直接背我下去,我只能很无奈的摇头,这么大的男人被背下去难道不是窘态吗?
咬了牙,我努力抬起右边身体,假肢被我带起,落在了倾斜向下的斜面上,然而假肢的脚没有抓力,支撑不住我去抬左脚,没办法,又把递出去的右腿收回。
我的停顿影响了通过石拱桥的其他游客,急忙移动到了桥边,然而栅栏太矮,根本没法倚靠,王威及时扶住我缓解了尴尬,我便不再僵持,任由他驾着我向桥下走去,毕竟逞强从来都不是我的生活方式。
还不错,我很快就忘掉了这些小插曲,因为这些事在我的生命中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数不胜数。
喜悦舅舅的餐馆又是另一番的现代风格,淡黄色的墙壁上贴满了花哨的明信片,显得既温馨又文艺,木桌木椅搭配浅色的亚麻桌布,又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亲切感。
餐厅里的人不少,粗略一看几乎都没有空位,喜悦知道我吃饭的习惯,不可能选在这种环境中,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看向她,却见她满脸愁色的向我走来。
“对不起,思成,我让舅舅他们准备一个私人的空间,没想到他们为了让咱们不受打扰,把二层一整层空了出来,我……”喜悦知道了我没法爬楼梯,双手绞着衣角,满脸歉意。
身边的每个人都为我着想,然后还要因为某个小细节的疏忽而道歉,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不娇柔,更不做作,他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心存感激。
“二层也没什么的啊,不是有王威他们吗,我们上去吃饭就是了,不用为难。”我说完扭头看向王威,他点头会意,曲了腿,半蹲在我的身前。
喜悦是个好姑娘,我不忍心让她为难半分。其实很多遇到楼梯等路障的时候,我都会被助理背上背下,我们之间早已形成了默契,而我,也在次次经历以后,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车云和厉卫平左右一架,我就顺利地趴到了王威背上,他双手托住我的臀部,另外两个人再搭把手,我就肯定不会摔下来。趴在他的背上,我就会有安全感,和除夕夜老头的助理背我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这样的身体趴到别人背上的样子一定非常怪异,只有一条左腿可以自然垂下,其他的肢体都是僵直的,右腿总是向外甩去,我没法把它们拉回来,好在厉卫平在身边,会用手帮我扶着腿,两条胳膊挺在身体两侧,却没办法和常人一样去勾着王威的脖子,一看就是假的。
我不想看郑丛看到我样子以后的表情,趴在王威的背上,由着他背我上了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