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元自顾自地,细心地在两人面前摆放好碗筷和勺子后,打开食盒的第二层,取出两盅汤和两碟精致小菜摆好。
七微怔。这家伙倒是没有一丝客套。
他一边布菜,一边絮絮叨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我就按自己的喜好准备了几样时令的家常菜。大晚上也不宜吃太过油腻的,想着万一你不是很饿,这些清淡的菜和汤也可以浅尝一二。”
最后他收起食盒放在一旁,一整套动作既娴熟又稳当,完全不像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
七异样地上下打量上官元。他一身黑色劲装,宽大的束腰带中藏着一把软剑,小腿的内侧和外侧隐约有异物,应当是匕首或短刀。这哪里是平常公子夜间寻乐该有的打扮,分明是去干架的。
七推断,他先前去办了什么事情,结束后才来了轩乐坊。看他嘴角擒笑,心情甚好,想必是事情办得顺利。软剑和匕首藏得好好的,想来办的事情并不是很危险,武器没机会用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同样是黑色衣服的自己,不禁自嘲,她不也是一样吗,穿着夜行衣,办着夜间事。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能在太阳底下做的事,只好放在晚上摸着黑去做。
可上官元,身穿劲装,一身武器和暗器,半夜给她送宵夜,还替她布菜。
这实在是太怪异了。
脑海里迅速翻过前几次遇到的上官元——失血后虚弱的他,嫌药太苦想吐出来的他,宴会上穿金戴银、奢华的他,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的他,说起客套话头头是道、游刃有余的他,白色水雾中使得一手漂亮拳脚的他,对周显生的背后势力冷静推理和睿智分析的他,在青桐山执意要拿出地契显摆的他……或者该说是调皮的他?
算是调皮吧,她敢肯定,当时的情境下,他定然不会真的拿出什么地契。然而,后来每每回想起此事,想起拿肘子轻轻捅她胳膊、与她说“我真的有地契,找出来给你看”的上官元,七都忍不住轻笑,甚至想去求证,他是否真的有青桐山的地契。
好像每一次出现的上官元,都向她展示了不同的他,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性格,这样的或者那样的上官元,和七以往认识的富家公子,都太不一样了。
这些个不一样的上官元拼凑在一起,是真正的、完整的他吗?
上官元又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两个碗,里面盛着白色液体,还冒着热气,说“万一你不想喝汤,我还准备了甜豆浆。”随即,他打开汤盅,拿起勺子去舀自己面前的汤,“我先尝一下,看是不是还热着。”
鲜香味扑鼻而来,七把思绪拉了回来,八仙桌上分别摆放着咸菜炒冬笋、水晶虾饺、冬瓜小排汤和甜豆浆。
她其实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也不曾在这小小方方的八仙桌上与人用过膳。以往,她都是在楼下的伙房同大伙儿一起吃饭。
如果被邀约到客官的府上演奏,她一律婉拒用膳。她不喜在奇怪的场合中吃饭。在那样的场合下,与客官面对面坐着,她既不像乐师,也不像陪客,既不能大口吃肉,更不能放开性子喝酒。再美味的山珍海味都不香了。
偶然几次错过了吃饭时间,她便就近找个面馆或馄饨铺子对付一顿,她对吃饭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只要自在轻松,填饱肚子就行。
好在她七姑娘的名声在外,至今也无客官强行难为她。可是像上官元这样不请自来的,他既不是来听曲的客官,也不是她的知己,顶多勉强算是有共同目标的同伙……七不自觉有些局促。
她的手看似随意地搁在膝上,握紧的拳头却难以掩饰她的拘谨。她轻声开口,下逐客令:“宵夜既已送到,你……”
上官元自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他喝了口汤,轻呵出一口气:“还热着,”又喝一口汤,点头给出一个满意的赞美:“鲜美。”不愧是风靡京城的小岳胡同,不论是大厨的厨艺,还是老板风白术用人的眼光,从未让他失望过。
他抬眸看向七:“嗯?你刚才说什么?我正好在喝汤,没有听清。”他用筷子夹起一个水晶虾饺,一整个塞进嘴里,把一边脸颊塞得鼓鼓的,竟有一些可爱。
他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口齿不清:“你快尝尝。”
上官府的二公子上官元,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呢,竟因为一口热汤和一个虾饺便大快朵颐心满意足。七顿时被他陶醉的模样勾起了好奇心和食欲,把已经到嘴边的“你可以走了”和着唾液一起咽了下去,拿起勺子舀起一口汤,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上官元看她迟疑,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在脑后,不正经地调侃道:“怎么,还怕我下毒?”他笑得有些鸡贼,“我倒是想啊,毒傻了你,方便小爷我抗回去养。”
七自小识药辨毒,这一桌子菜是否有毒,自然难不倒她。她斜睨他一眼:你以为我辨不出毒?就这还想拿来吓唬我?
上官元戏谑地瞅了一眼她手里的勺子:那你倒是喝呀。
她不再看他,低头对着勺子轻轻吹气,嘴唇凑上去,沾一小口,唇舌感受到小排汤的温暖。
七喝下一勺,只觉温热细腻,暖意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