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重生归来后,第一个从心底勉强愿意相信和亲近的人。
他也是我在未来的荆棘路上第一个打算结盟的伙伴!既然有这一层扯不清的关系在这儿,且一扯便是个长久的意思,我断不敢轻易顺原来顾姑娘的意思解除婚约。那件事仅凭我一己之力只怕是不行的,不过我亦没有舍生取义的觉悟……此一举,实乃缓兵之计。至于以后嫁与不嫁,且行且看罢。
我扶了扶门框,将远望宇文初背影的视线渐渐收回,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上辈子死在信错人上,这辈子但愿不要重蹈覆辙才是。
待我点了个小厮,让他领着我走过顾府大大的半个院子,回到自己房间。那丫头已经候在里面。见到我一喜,迎了上来。
阿静,这就是襄亲王口里的阿静吧?
我苦了张脸,耐着性子被她拉到书桌前坐好。她推了一摞厚厚的账簿给我:“小姐,这是前两日您要的珠宝铺子和瓷器陶器铺子的账簿,您查查看哪里不妥?”又凑近压低声音:“公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了,想来还是气着。等下晚饭时,小姐去瞧瞧。安抚两句,公子也就不气了。”
我高深莫测地点点头道:“顾家账簿这样多,我一个人要查到什么时候?不如你来帮我一起查。”
阿静忙退了两步,摆了摆手:“奴婢惶恐,这万万不可!”
“那叫公子过来一起查?”
“也不可。公子从来不管生意的事,再说小姐也从未教过公子啊!”阿静头摇得似拨浪鼓一样。
我“……”
我与这丫头大眼瞪小眼,再小眼瞪大眼,终究是她眼里期待的火焰越来越盛,我拒绝看账本的底气越来越弱……
“好罢,我自己查。你退了吧。”
我还有什么话说,倒是有一句想说却不能说的:小姐我就不会查账啊!你能不能给我找个账房先生来教教我呢?
如今屋里就剩我一个了。书桌上养了盆水培的睡莲正开得千姿百态,娉娉婷婷。我望着茶杯中升起的袅袅热气,深深懊悔了一番。家主最后定是要亲自查一查账的,防的便是账房先生从中作假揩油。方才我若将找账房先生的话说出来,指不定又要给阿静默默鄙视一番。若只是默默鄙视一番那倒也是不打紧的,若被瞧出来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哎,做自己已然是不易了,如今要硬生生变成另一个人,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终于,我颤着手艰难地翻开了一页,是本珠宝铺子的账。进进出出的,记得很细。一本看完,我早已替自己掌了灯有一阵子。心中感叹顾家果然很有钱,但又难免生了这样那样的困惑。顾家到底有多大产业,我其实并不知道。先前这些铺子经营得如何也不知晓,单凭眼前这本有所盈利的账本就下定论未免太过片面,况且这本账里可有我未看出的端倪?账本到底是不是这样看的……
天哪,一本帐就搅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了!
暮色四合,星若漫天飞雪,遥遥而无期。晚夏之夜总是清凉的,这样熟悉的夜,生前我是在做什么呢?是方与魏映话别,还是才从陈子臣府里蹭完饭出来?我的小破院,没了我,已被那几个奴才瓜分光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好瓜分的,几本破书几棵果树而已。
我是孤儿,自小是被舅舅看顾长大的。舅舅是个教书先生,一辈子清贫恪守未讨上媳妇。我于是没有舅娘,自小接触最多的女人便是外婆。而外婆,五年前便过世了。至于舅舅,他养我到十五岁及笄之年,终于如愿看到我考上了史官拜了师父,将我这个拖油瓶甩得远远的,自己下了江南过什么神仙日子去了。
所以我这样的人,算是无牵无挂吧?
约摸快到进晚膳的时辰,一想到一会儿要被阿静那个丫头拉去哄顾微那臭小子,本来就很大的头,默默地又大了一圈。
我抱了本方才看完的账本,轻轻吹熄了烛灯。想着趁阿静来找我前先溜为妙,才蹑手蹑脚地合了门,一转身就看到了方才给我引路的小厮正定定望着我。
他长得憨厚,见到我一只手挠挠脑袋,弯腰行礼。又因体型胖些,嘴角总像挂着笑,很讨人喜欢。
我长舒了口气,温声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阿言。”他扯了扯衣角腼腆道。
“阿言……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我顿了顿,声音不大稳当。听到和我以前名字谐音的名字,忽然有一瞬的恍惚,恍若隔世。
“奴才正要去马房给马儿喂些草。”
“唔……正好,我同你一道去。”
“小姐这是……”阿言眼中不解。
我将怀里账本卷起来,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去给我备辆马车,我要去襄亲王府。记住,不要告诉阿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