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她根本不记得前世长大后发生的事,感受并不真切,可是要说这一连番的变故对她什么影响都没有肯定是骗人的——记忆里曾是最亲近的亲人难道到头来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她分不清,也不敢去想。
“你很难过?”
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将淼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见姜妘正一脸认真的看着这边,确切的说,是看着她。
“当年之事祸端早已埋下,今日之事不过又是一桩因果,没什么好难过的。”
姜妘似乎看破了淼的心事,她语气如常,既无悲也无喜,平静的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可是,她一直在找你……”想到秦陵中那个曾想置她于死地的女人,淼终是没办法保持冷静,尤其现在面对着正主——这个羲和夫人最想见到却至死都没能再见一面的人。
“我们不一样。”
“我们确实不一样。”淼闷闷的道。
姜妘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看来在你的记忆里,她对你不错。”
淼一愣:“什么不错?”
姜妘神色有异,沉默半晌,却终是摇了摇头,道:“你我之间虽有渊源,但若非姨母从中作梗,这些往事你本不必困扰。”
“……”
“我们不一样。”姜妘神色冷漠,话说得更直白了,“他既能逆天而行令你降生,自然也能在你被姨母施术之后篡改你的记忆。我幼时从未喊过她母亲,你记忆里的‘前世’大抵也并非是我的过往。”
清风拂过,悄悄地吹散了云层。
一缕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洒下,照在淼的脸上,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动了动,将大半个身子都置于阳光下。可是随后她发现,这样其实一点用也没有,身上再暖和,也阻止不了心在慢慢冷却。
这一刻她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该高兴吗?她的幼年记忆是属于自己的,跟姜妘没关系。可是高兴得起来吗?连她的过去也是假的,心中多年的归属与眷恋不过是旁人造出的空中楼阁。
这时候,她抬头看了姜妘一眼,发现对方的眼中,并无一丝怜悯,却也不再显得冷漠,漆黑的眼睛,眸底透着微弱的光,映出点点温柔,竟令人无比安心。
淼呆呆的,半天没有反应,直到眼中的水光越聚越多,她才突然捂住脸,整个人埋在膝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只是静静地趴着,直到过去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
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眼睛却有点红,只是她装的若无其事,姜妘便也不去点破。
眼睛微红的姑娘揉了揉眼,下颚抵在膝上,声音很小,却清楚地传进了姜妘耳中:“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对你不好?”果然,她还是在意着这事。
“无谓好坏。”
若是放在以前,一向不爱搭理闲人的姜妘肯定不会有这样的耐心陪一个人说话,但眼前的女孩不是闲人,她已经为对方破例了太多次。
“红尘因果自有定数,这是我与姨母之间的纠葛,你不必感到为难,何况今日的局面并非她一人的过错……”
迎上面前姑娘透着困惑的微红眸子,姜妘微微移开视线,朝着半空伸出了手,一只青色的雀鸟从枝桠上缓缓飞落,扑闪着翅膀落在她的指尖。
她托着鸟,语气十分平淡:“我的母亲常仪夫人十分眷恋我的父亲,当初父亲的死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在查明真相后,她曾一度怨恨着身为凶手的姨母,却因顾念手足之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敬爱着这位姐姐,却又无法忘记仇恨,不肯轻易放过对方。”
说到这里,姜妘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道,姨母曾想杀了母亲,却在中途收手的事?”
淼点了点头,道:“……羲和夫人提过,那时她遭到自己的咒术反噬,是常仪……夫人不计前嫌救了她。”
“不错,母亲确实救了姨母,只不过救人是真,另有打算也是真,所谓顾念亲情,大抵只是姨母自己一厢情愿。”姜妘面上淡淡的,仿佛对自己说的这些事毫不关心,可是淼隐隐觉得,对方其实并不像表面上这样不在意。
淼心中所想,姜妘自然不知,她只是任由自己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情绪里,仿佛倾诉一般:“师父的魂魄过于强大,轮回无法抹去他的记忆,而凡人的身体寿数有限,无法长久承载他的魂魄,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选择转生。这是他心中隐秘之事,平日绝不会与人提起,可惜这世上总没有绝对的秘密,机缘巧合之下,师父身上的异常终于还是被母亲发现了。不过,母亲她并非喜欢卖弄口舌之人,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件事,我想这个秘密会一直烂在她的心底……”
听到这里,淼不由感到奇怪,问道:“当年常仪夫人应该早已故去,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姜妘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有的,她的人虽早已不在,但后来发生的种种皆与她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她,姨母可能不会心魔深种。”
她的声音一顿,微微闭目道:“我的生父与师父的前世颇有渊源,一场意外让他发现了师父身上的异常,在他死后,母亲从他生前留下的手札中找到了线索,进而猜出了师父的真正身份,她将这件事告诉了东皇太一,并选择对姨母隐瞒到底,确保其至死都不会知晓。仅仅如此,便给予了姨母比死亡还要严厉的惩罚,但这一切不过是东皇太一计划的开始。”
“东皇太一?”
姜妘道:“师父曾任阴阳家东君之职,后来之所以卸任隐居深山,不仅是因为他答应了母亲要将我抚育成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与东皇太一之间产生了分歧。”
“现在想来,不论是痴狂的母亲还是疯魔的姨母,更甚至是当时的我,也许从一开始便是东皇太一针对师父的工具,但偏偏最后害死师父的人,是他自己……”
淼不解道:“什么意思?”
姜妘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冷:“师父他万事洞察于心,却不拒不争,逆来顺受,若不是他自己想死,东皇太一能奈他如何!”
淼面上震惊,一时顾不得姜妘的冷脸,不可置信道:“可是父亲并不是个轻言生死的人,若是无人害他,他怎么可能无故求死?”
淼下意识喊出了以往的称呼,她自己尚未察觉,姜妘却是脸色一僵,面上显出几分明显的失落来:“普通人当然害不了他,可是那碗毒-药是我端去的,他明明察觉了却依然选择喝了下去……也许他以为自己不会有事,却没想到他的秘密早已被东皇知晓,对方一心想要他的命,他大意之下,终是没能逃过一劫。”
姜妘的情绪波动很淡,淡到几近于无,但也许两人之间天生便有着斩不断的联系,淼竟多少能够感受到姜妘的心情,似是悲伤,又掺杂着隐隐的愤怒。想到对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害死了自己一向尊敬的长辈,个中滋味只怕痛苦难言,即便时隔千年依然无法保持冷静。
感受到姜妘的消沉,心情已经恢复不少的淼不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正想转移话题,不料对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东皇太一从母亲那里洞悉了师父的秘密,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师父再次转生,但能够杀死师父一次已然足够。他并非要与师父死磕到底,目的只是拖延——师父即便再世为人,等到身体长大成人能够与东皇太一抗衡的时候已是十数年之后,这段时间足够东皇太一展开他的计划。”
淼皱了皱眉,内心有些不解。启若要与东皇太一抗衡,何必自己亲去,当时的阴阳家对外树敌甚多,哪怕得到了嬴政的支持,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当年的启虽然身在阴阳家,但并未与道家、墨家的老朋友断绝来往,若是借助其他诸子百家的力量,岂不比孤军奋战要好得多?
姜妘明白淼的心思,不由摇头道:“师父那一世虽为东皇所害,但他与东皇太一之间的关系并非你死我活,他们只是观点不同最后才分道扬镳。何况以师父的处世之道,他绝不会允许自己随便介入尘世之争,早前为阴阳家掌门的时候,投生于阴阳家非他所愿,再世为人之后若不是因为我,他根本不会再回到骊山。”
最后一句话,姜妘神色莫名,引起了淼的注意:“他作为姜启回到阴阳家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出生才对,为什么说他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