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夷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淼却没有他这样的心情。她一心回想着之前的一系列事件,想要找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对面的冯夷见她陷入沉思,也不出声打扰,手腕一翻从袖中滑出一柄扇子,一边扇一边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女孩子将将二十岁的年纪,正是青春美好的时候,尤其眼前人姿容明净,精雕细刻的五官本该让人见之不忘,可事实上普通人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对这人竟然留不下多少印象,这人的周身仿佛终年蒙着一层薄雾,越是细看,越是朦胧的看不清,根本无法清晰的记起她的样子,只记得身边似是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你看着她时,觉得她光彩夺目,几乎无法令人移开眼睛,可不看着她时,却又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外人或许觉得这很神奇,但冯夷却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世间化分阴阳,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当有大能者追求到天与人的极致之时,他们可自在转化阴阳,与万物同辉,又与万物同隐,阴与阳的界限也会变得模糊。所以他们周身气场变化莫测,常带给人雾里看花之感,让人深感其虚无缥缈的同时,又觉得他们无处不在。
冯夷有些惊奇,不是不曾见过这种人,而是眼前的女孩年纪太轻,便是如今阴阳家门下的诸多长老,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修为都不一定及得上她。
怪不得姜槐序会如此看重……
思及此,冯夷神色中多了几分莫名,突然出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姑娘可知,其实在你幼年之时,我曾经见过你。”
“是么,何处见过?”淼心不在焉的应道。
“骊山阴阳宫的太一殿中。”
冯夷没有卖关子,一字一句道:“当年抚雾走上绝路之前,曾将你托付给了唐简照顾,但在你四岁的时候,姜槐序用计将你带离了唐大侠身边,对你施下了一种禁术。”
冯夷的话触动了淼的心思,她蓦地抬头问道:“什么样的禁术?”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用入梦之法窥探过往的记忆时,曾在太一殿中见过的那个紫色阵法。
“那是一种在阴阳逆行之下方能施展的移魂之术。”
冯夷语气很淡:“你母亲出身的一族,传自两千多年前的大巫子栾。传说子栾是商朝开国君主成汤的幼子,自小天赋异禀,出生之时身上便有玄鸟印记,长大后更是神通广大,助成汤灭去了夏朝的守护者,为商灭夏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商朝建立后,子栾曾接受分封成为一方诸侯,但同时他也是守护商朝的大巫,他的子孙中凡是身上遗传了玄鸟印记之人,都需继承他的责任,继续守护商王室。”
“但很可惜,自子栾仙逝后,他的子孙后代中竟无一人继承了他的神通,导致这一脉的力量越来越弱,也渐渐的不再受到商王室的重视。那时,族中有人动了心思,认为玄鸟印记是他们与先祖沟通的媒介,只要方法得当便可以通过印记唤醒族人血脉中隐藏的力量。是以他们结合了古蜀国的蛊术,在此之上创出了一种十分残忍的巫术,想以此激发族人的潜能,甚至获得类似先祖的神通。而这类巫术便是姜槐序所用移魂术的前身,被后世阴阳家的人称之为‘召回神灵’,虽然能一定程度上增进族人的力量,但因后患极大,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列为禁术。”
淼沉默半晌,方道:“我并未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何不妥之处。”
冯夷淡淡一笑,道:“也许正因你没有任何不妥,才是最大的不妥!”
他的声音陡然一沉,“你可知道,当年被姜槐序施下移魂术的人并不只有你,但那些人接受了禁术的结果不是死了便是疯了,唯有你平安活了下来,并且展现出了绝佳的天赋,时至今日更是阴阳术大成,甚至远超骊山诸多先辈。”
淼的面色不变,声音却没什么温度:“你认为,施展在我身上的禁术成功了?”
“是,也不是。”
冯夷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些困惑之色,“若说禁术成功了,可古往今来尝试这移魂之术的并非只有姜槐序一个,成功的例子也不止姑娘一人,但与记载中后期往往陷入错乱疯癫的人不同,姑娘看上去并无不适。”
“可若说禁术没有成功,着实无法解释一个幼时对阴阳术一无所知的孩子,是如何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修得这一身本领。姜槐序虽然资质上佳,却不是个好师父,论对阴阳术的了解,她恐怕还及不上你。”
他说到此处,突然认真的打量了淼一番,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姑娘虽然与阴阳家颇有渊源,但多年流落在外,未免对阴阳家的事过于了解了,连门中许多早已失传的咒术竟也在姑娘手中一一重现,甚至连星辰宫都能进出自如……”
他话音一顿,蹙眉注视着眼前的姑娘,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神色严肃的道:“姑娘之能,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也解释不通。依在下愚见,姑娘你……莫不是话本里写的先灵附身,看上去年纪轻轻但实则已经是个几百、上千岁的老妖怪了?”
“……”
淼闻言,根本来不及产生更多的想法,脸上一片茫然之色,似乎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维。
冯夷见她一脸震惊的模样,终于是撑不住笑了,甚至越笑越大声,却根本不担心会引起门外狼牙兵的注意,想必是动过什么手脚。
等冯夷笑得差不多了,淼看他的眼神已经像看一个傻子了,她问他:“我很像老妖怪?”
虽然她是从千年前来的人没错,但她如今的年纪确实还不到二十岁……
“自然是不像的。”
冯夷收起玩笑的神色,一本正经道:“若有人活了千年还是你如今的模样,那这人的千年也算白活了。”
他话锋一转,终于问道:“姑娘可愿透露,你的阴阳术到底师承何人?”
阴阳家祖师本是出身道家,后来为了追求天人的极致选择从道家分裂出来,与一些来自远山的巫者一起,结合古蜀国的古老巫术开宗立派,阴阳家由此而成。
先秦以前,阴阳家弟子的修炼方式虽然摈弃了道家的炼气之法,却仍是以道家内力为基础,结合了五行阴阳变化之规律,在此基础上借助自然之力,使招式变幻无穷,而这其中又涵盖了诸多上古巫术的法门,修炼起来若无人从旁指引,哪怕天赋再高,单靠自身的理解也无法取得什么成就。
是以无论淼的资质有多高,冯夷都不会认为她是自学成才,肯定是有人教过她,而这个教她的人,修为比起她肯定只高不低,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可他想遍了所有在阴阳术上造诣非凡的前辈,着实想不出有谁能教出这样的徒弟,除非……
冯夷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淼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慎重,见其久久不答一言,便先入为主的以为对方师父的身份不便透露,再一联想到多年前曾在海外孤岛上见到的那人,冯夷以为自己真相了……
不得不说,虽然冯夷思考问题的角度有些不对,但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没有猜错,而如今的淼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
正当屋内的两人各怀心事、静默无言的时候,殿外远远地传来一阵噪杂的声音。
冯夷细听片刻,不由皱起眉头,低声道:“姑娘见谅,在下此来确是受人之托助姑娘脱困,现在情势紧急,望姑娘信我一次,若要离开,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