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咳嗽自少女的喉间呛出,她的意识在此时苏醒,原本已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面上还浮现着不健康的红。
少年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人其实比远处看着更加瘦小,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她似乎耗光了力气。想到刚才水中发生的事,比起脱力而松手,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刚才是真的想死。
少女咳嗽个不停,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等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却只是一言不发的接过衣裳穿好,不等少年做出反应便要离开。
“你——”
少年的话未能完全脱口,几步外的少女转过身来看他,一袭红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她没有再笑,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充满了幽色的眸子让他想起了两人沉入水底时,对方眼中原本的倔强突然化作茫然又转瞬只剩死寂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已溺死在水底。
于是,少年没有再出声阻拦,因为这一刻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结并不在他身上。
她不用他负责,只要他别挡路。
月色再次被浮云遮住,少女离开了,一身红衣沉入黑夜之中再无痕迹。
缥缈的云层之上,明月仍在,但有了这一层云彩的遮挡,水中皎洁的月影已经不见,落在人眼中,像是从未存在过。
*
海上的时间过得不知不觉,金乌升了又落,一晃眼头顶已成了月明星稀的景色。
夜色中,海风舒缓,甲板上的红衣少女撑着船舷向外看去,因有主人家的允许,船上守夜的护卫倒没有多加为难。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少女回过了头,迎上青年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她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青年率先开口了。
他说:“白日里,你想杀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少女不置可否,只问他:“你怎么知道的?”曾有人告诉她,掩盖自己杀意的最好方法,是对人报以笑容。
可惜,她总是沉不住气。
青年没有直接回答,只问道:“为何不动手?”
“这船上都是你的人,你当我傻呀。”少女不客气的说着,迎上青年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沉默片刻,终是说了实话:
“我不喜欢这个习惯,但总是改不了。”
常人不会因一时不快而杀人,所以在外漂泊多年她学会了控制自己。然而因始终摆脱不了从前的阴影,往往无法阻止心中突然生出的杀意,又庆幸习惯以微笑遮掩,多年来倒也不曾生事,不想今日却骗不了他。
面对少女的说辞,青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慢慢走了过来。
他在距离少女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也不去看她,只将目光落在茫茫大海上。
倒是少女忍不住了,一改白日里的沉稳,问他:“当年,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青年面色平静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道:“你还真是福大命大,我以为你那个样子,肯定活不了多久。”
福大命大?
命大是真的,福气倒是不知有几分真假。
青年神色不变,没有告诉对方其实他也是这样看她的。
昔日少女满身伤痕疲惫不堪,目光里有着倔强与坚韧,更多的却是茫然,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折断。
当年,忽而相遇的两人皆以为对方活不了多久,但很多年后再遇,偏偏彼此都还活着。
世事无常,人生多变。
缘如浮云,聚散无踪。
那一晚之后,两人各自回了船舱,直到船只靠岸前都没有再次碰面。
少女始终不知青年姓名,因为无意关注,而青年或许知道一些对方的往事,却终究无心相询,因为不同路。
海船抵达岸边的那日,乌云沉沉,天上飘着细雨。
听命而来的船员拦住了准备下船的红衣少女,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盘缠递给她和另外的墨衣小少年。
因之前主人家的吩咐,几日来小少年在船上过得还算舒适,自始至终也不知道自己一路搭的是恶人谷的船,是以此刻不忘询问主人家名姓以图日后相报,结果自然什么也问不出。
倒是红衣少女拒绝了这份好意。
她看着面露难色的船员,声音轻的像天空飘下的细雨。
“我虽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但当年之事,本该是我谢他。”
谢他在她最为迷茫的时候手下留情,让她留下命来去面对自己昔年犯下的错。不论前路如何艰难,至少如今她还有机会去尽力挽回,至少在路的尽头,已不是那片让人绝望的茫茫迷雾。
听到这话,船员面上一怔,少女却不欲做出任何解释,只冲身边小少年挥了挥手,便足尖点地一跃而出,很快化为一道红影消失在雨幕里。
茫茫细雨中,莫雨望了一眼少女离去的方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似曾相识,不是七年前,而是更早的时候。可是细细想来,又着实没有印象。
或许,只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