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灵道:“箭身内藏的材料特殊,只要伤到,不死也去半条命。”说罢,她隐晦的看了子翾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子翾察觉到这一点,开口道:“此次红衣教趁虚而入,多有弟子受其害,证据确凿不差她一个,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子翾面对唐清灵的时候语气分外和气,刚才还硬邦邦的跟烟计较“要留下扶风做交待”,此时却改口表示人无关紧要,变脸之快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烟早就察觉到了唐清灵与子翾之间微妙的气氛,他眯着眼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突然伸出手捏住了唐清灵的脸颊。
“疼疼疼疼……”唐清灵猝不及防被捏住了脸,烟的力道还不小,疼得她一巴掌打过去抢救出了自己的脸,怒道:“你干嘛?”
烟道:“你脸上有虫子。”
“你放——”
“嗯?”
“胡说八道!”
“不用谢,已经帮你把虫子捏死了。”
“……”
淼揪着莫雨的袖子在一旁围观,小声问道:“他们认识?”
莫雨道:“烟出身唐门,两人认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淼点点头,想到方才的一幕,又问道:“刚才救走扶风的那个人,也是红衣教的?可是那一掌给人的感觉,与红衣教的武功不太像……”
“那是红衣教六圣女之一的阿德尔,人称安雨圣女,我曾远远见过她一眼,武功高深莫测,远在扶风之上。”说这话的人却是烟,他提起安雨时语气颇为慎重,一点不似对扶风的漫不经心,虽不知安雨有何厉害之处,但瞧他的反应便知道不是个等闲人物。
日头渐移,莫雨拉住了淼的手,对烟道:“时候不早,我们先离开这里。”
烟表示同意,并用余光扫了眼旁边的唐清灵,却发现对方正一脸呆愣的看着子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烟未曾卸下易容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和气的笑,一把拽过唐清灵拉着人便往外走。
唐清灵被拉了个踉跄,虽然没有挣扎,但一副舍不得谁的样子,让烟简直没眼看,脚下走的更快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个大活人已经溜的没影,淼不懂就问:“他们怎么了?”
莫雨不关心烟和唐清灵之间的恩怨纠葛,只道:“不用管他们,出不了事。”
淼点点头,拉着莫雨的手与一旁的子翾道别,子翾没有阻拦,只是为他们点明了下山的路,便目送二人相携离开。
“哎都走了,终于清净了。”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从一棵树后慢吞吞的现身,正是姬旬,他不知道来了多久了,却无一人发现他的踪迹。
姬旬已经很老了,今年正好一百零五岁,身子骨却还康健的很,面色红润,脚步轻快的像个老神仙。他踱步到子翾的身边,看了一眼几个年轻人离开的方向,捋着胡子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一晃眼这两个丫头都长大了,最小的那个也有二十岁了,我也老了,时光不饶人。”
“什么叫也老了,您早就老了。”一个小男孩跟着从树后走出来,笑嘻嘻的拆台:“听绫师姐说,您早在五十多年前就仗着‘老成’想占姜朔大人的辈分便宜,现在倒是如愿了,您俩往外人面前一站,说是祖孙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扯!那木疙瘩整天板着一张脸,就算几十年来一直是个少年郎的外貌,也没姑娘稀罕搭理他!”
小男孩孟章道:“可是我听说去年刚入门的两个小师姐对姜朔大人很是憧憬,就连大人快三位数的年纪也没把她们吓退……”
老神仙不满的打断道:“那是小姑娘家年轻没见识,我年轻的时候可比那木疙瘩俊多了。还有,你叫什么‘师姐’,那是你徒孙!她们喊姜朔那老小子师祖,你叫她们师姐,岂不是直接给我老人家降辈,不行,绝对不行。”
老神仙和小徒弟“吵”的欢快,子翾却无意理会,她的目光落在之前几人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蔓延。
‘你母亲临终之前曾言,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才会导致她流落江湖,最后不得善终。’
‘抚雾已经成为过去,你不再是她,不该再为她的人生所累。’
阴阳家上下皆知,左长老子翾为上任左长老姬旬之徒,术法高强,行事进退有度,自任职以来四十余年间对阴阳家尽心尽力,从无二心,却几乎无人知道,子翾这张面具下其实藏着两个人——第一个人叫姬嫀,她是姬旬之妹,姜槐序之师,抚雾之母,自幼在阴阳家长大,躲过丈夫的迫害后以“子翾”之名重回阴阳家,最终为了救回命悬一线的女儿不惜动用禁术以命换命,而她死后,一个没有记忆、没有名字的人接过了“子翾”的面具,接受了属于“子翾”的记忆,成了第二个子翾,就是现在的她。
重生之初,新生的子翾对一切还毫无所觉,可是渐渐地,她发现这世上好像除了她之外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忆。
姬旬的一生轻狂快意,但发生在妹妹身上的悲剧是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痛苦;右长老姜朔是个冷人,却有传闻姜朔年轻时也有过如艳阳般灿烈和煦的时期,他是何时越来越冷的?大抵是他的外貌不再变化而他身边的人却开始逐渐老去的时候。术法可保容颜不老,却终究无法填补日益疲惫的心。
他们都曾经沧海,她的沧海却是未曾见过便已干涸。
“子翾”本来便是假的,既不属于别人,也不属于她。她的前尘本该是抚雾,可是她没有抚雾的记忆,也没有抚雾的感情,她既不记得儿女,也不记得爱人,除了这副身体,她与抚雾似乎全无瓜葛。
可是,真的全无瓜葛么。
若是两个人能够彻底分割,为何在见到抚雾的儿女时,她的心情会变得格外不同,仿佛那个女子从未离去,还活在她心底的某个地方,每隔一段时间便跑出来让她茫然无措。
这一瞬间,子翾似乎能够想起什么人来,但是细细一想,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记起。
“人不乱,心却乱。”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到底血浓于水……”
*
骊山的林间小路上,烟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唐清灵有些神情恍惚的落后他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