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拥有过的第一个名字已经记不清了。
他诞生的年代距离后世太过遥远,远到他忘了那时候的文字与语言,甚至根本不确定当时是否存在这些东西。
那个年代,远比后世人想象的更加遥远,远到当时的世间还是一片死寂,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荒芜。
这样的环境下,后世那些瑰丽的生命是无法存活的,所以那时候的世间也没有「人」。
后世传说里盘古开天辟地,但在启的印象里,他幼时看到的场景,是灰蒙的天空和荒芜的大地,是一望无际的海洋,炽热的岩浆与怒吼的雷霆。
没有人间,没有仙境,也没有神明。
启不认为自己是神,包括他所在的族群,那时候世间没有「神」的概念,族中也没有谁认为自己是神。
他们或许能做到很多事,却并不像后世人认为的那样无所不能。
他们这一族,自诞生之始便清楚自己身上的使命,不仅知道自己为何存在,也清楚的看到了未来族群的消亡。
但正因太过明白,所以没有谁会感到不甘。
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他们这一族,本就没有「人」那样复杂的情感,唯一所求便是完成光阴赋予他们的使命,去改变这个不见生命的世间。
族群里的个体数量是固定的,在这一族迎来消亡之前,绝不会多一个,也绝不会少一个。
启诞生的很晚,晚到同族的数量与预言中的数量只差一个。
他想,等最后一个同族诞生,也许族中便会开始迎来消亡。
但这时候的他并不清楚,最早的诞生,不代表最早的消亡。
反之亦然。
启出生后,世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若以后世历法来算,也许是几百万年,也许是几千万年,甚至更久。
——他不清楚,这时候的他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
光阴飞逝,沧海桑田。
在他终于等来最后一个同族诞生的时候,世间已有了各种各样的族群,甚至是最早的「人」。
这是与他们这一族完全不同的生命,个体诞生于世的时间短暂的令人惊讶,仿佛一眨眼便会消逝的干干净净。
但出乎意料的是,人族寿数虽短,却还是世世代代延续了下来。
明明并不具备与其他强大种族相争的力量,却以自己独有的韧性与智慧,渐渐在这个世间留下了痕迹。
与此同时,启这一族首次迎来了同族的消亡,在他始料未及的时候,那位最后诞生的同族,成为了天地间第一位湮灭的「神明」。
对方来到这个世间的日子虽短,却对万物充满了好奇,驯化兽族,与人族来往,最后也如人族一般,短暂的生命就此凋零。
对方倒下,躯体摔进了大地。
于是群山不再荒芜,水流不再干枯,地表甚至长出了繁花,花季虽短,但在盛开的那一瞬间,却是启见过的最难忘的东西。
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亿万年间,他见证过无数族群的诞生与消亡,本该是习以为常的事,却不知为何在第一次直面同族逝去的时刻,他久久无法忘怀那株于死亡深处缓缓盛开的花朵。
这般美丽的事物,所存不过一瞬芳华,最后诞生的同族,拥有过的光阴也比其他同族更少。
他不习惯,也习惯不了。
于是,他去找了他们这一族的「源头」,对方告诉他,他们这一族的命运是既定的,纵是本事通天,也无法阻止同族的消亡。
可惜,他仍然不肯放弃,于是到了最后对方只得告诉他,虽然同族的逝去无法挽回,但可以选择“延续”。
于是,岐云诞生了。
最早的时候,这个在他的干预下诞生于世的生命并没有名字,只因降生在岐山姜水之畔,后来自取名岐云。
这个自逝去的同族留下的「痕迹」中诞生出来的生命,驱散了启内心的寒冬。
她的模样更像人类,与「人」一样有着独特的温度,但比起寿数短暂的人族,她能够长久的活在他的「梦」里,他不醒来,她便不会死去。
一梦千年,世间不知过了多久,启这一脉存世的同族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而彼时的他隐于深山,身边的岐云因他力量的流失,模样在发生着变化,像一个「人」那样终于开始长大。
他却渐渐产生了「恐慌」。
当时的启并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只是意识到,若是任由岐云长大,等到自己迎来消亡的那一天,对方也会死去。
他对自己的命运并无不甘,却不想接受对方再次离去的可能。
于是他不再动用任何力量,从此困守孤山,不理会外界任何山海变迁。
直到有一天,山的外面发了大水,无数人族部落被冲毁,群兽四散而逃,有一些命带机缘者,误入神明的领地得以逃过一劫。
正是在这个时候,岐云产生了离开的想法。
她的性情像极了启的那位同族,天性柔软,见不得世间存有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