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看了他一眼,道:“他的生死我不清楚,但是落到‘烟’的手上,想必下场不会很好。”
莫从卢本是唐无绝为了刺探康雪烛的踪迹而安插在恶人谷的内线,他本来也不姓莫,是后来在唐无绝的授意下向莫雨投诚的时候,为表忠心才随了莫雨的姓氏。
在鱼龙混杂的恶人谷,莫从卢说不上有多特别,他很沉默,有时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是个很容易令人遗忘的存在。但他为人稳重,办事稳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莫雨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接受了他的投诚。
这些事,淼不清楚,唐无绝却是一清二楚,甚至没人比他更清楚为何在康雪烛离开恶人谷多年后,他不仅没有将这些暗线召回,反而命其中一人潜伏在莫雨身边,如今更是冒着暴露的危险对其下手。
他微微抬眼,目光掠过对面的人,尔后慢慢合上了眼睛,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一样。就在淼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阿淼,你怪我吗?”
淼眉心微皱,面上满是疑惑与不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无绝睁开了眼睛,缓缓道:“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对你们种下忘情蛊,是不想你白白送命。”
“……我们?”淼一瞬间注意到了他话里的关键,面上惊诧极了。
唐无绝没有兜圈子,迎上她略显错愕的眼睛,直言道:“我确实对你下了蛊,与莫雨一般无二的蛊,却没想到蛊毒在你身上失效了,到头来险些弄巧成拙。”
他面上有些懊恼,声音变得比甬道中的冰层还要冷硬,“莫雨被人称为‘小疯子’,你该是见过他疯病发作时的可怖。你可知道,当年莫家上下是被何人所灭,他的母亲又是因何而死?”
淼面色一沉,斥道:“你胡说什么?”
唐无绝冷冷一笑,“那一年,我随家中一位伯父在天府钱庄做客,因对墨家流传下来的一张机关图纸感到好奇,便请天府钱庄的主人代为引荐,欲往莫家堡拜见。天府钱庄的主人与莫家堡乃是姻亲之家,他答应带我前去,却在临出门之际,接到了莫家上下被害的消息,杀人者正是莫雨。”
淼道:“坊间传闻,你并没有亲眼所见。”
唐无绝道:“莫家堡的老管家所言,亦是他亲眼所见,怎会无缘无故诬陷一个孩子!”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变得有些严厉,“当年我听说了这件事,并未如何在意,可是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我的妹妹竟会喜欢上那个嗜杀的小子!”
淼眉头皱的很紧,却还是保持着冷静道:“他失去理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多事不是他的本意!”
唐无绝道:“是不是本意有何紧要,他不受控制,疯病发作时六亲不认,这样一个人如何能交付终身?”
不知道唐无绝的哪句话戳到了淼的心上,她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眶微红,明净的眼睛里罕见的染上了愤怒的色彩,强烈的情绪让唐无绝心头一跳。
在他的印象里,小妹一向是个颇为安静的姑娘,不管是亲近也好还是冷淡也罢,她并非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在她的身上,你几乎见不到任何能称之为强烈的情绪起伏,更遑论是“愤怒”这样激烈的感情。偏偏此刻,唐无绝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情绪起伏——她很生气,但在这份恼意之中,还夹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心疼与难过。
唐无绝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捏紧,声音却有意识的放轻了许多,“阿淼,听我一言,若是你们二人在一起最终会走向不幸,不如不去强求。你扪心自问,若有朝一日你不慎伤在莫雨手中,他清醒后会不会感到痛苦?”
“……”
唐无绝道:“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往往无法挽回,趁现在还来得及,不要执迷不悟。”
“这只是你的臆想,而非注定,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愚蠢的狂妄!”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甬道里,突然失控的情绪让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僵硬。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却无意解释什么,他紧抿着唇,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也不说话,只兀自盯着冰墙的一角,紧皱的眉头没有一丝松开的迹象。
半晌,是她主动开口了,比起刚才的剑拔弩张,她此时的语气仿佛松软了一些。
她问道:“抚雾圣女,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这个名字太过敏感。
敏感到让人顾不上思考她突然提到这个名字的用意。
他蓦地抬头,视线与她相撞,却只看到了她眼里的认真。
眼前这个女孩,其实与他记忆里的那人并无多少相似之处,可是每每看着她,他总会无法控制的想到那个女人。
他们的母亲……
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唐无绝神色变得有些恍然,他很想告诉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小妹关于母亲的往事,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知道该如何对旁人描述那个在他心中世间言语皆无法形容其万一的女人。
唐无绝记忆里的母亲向来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大概无人相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其实并不清楚这个人对于他的真正意义。
他第一次到对方的时候,还无法将其与母亲这个概念挂钩,那时候的她是红衣教高高在上的圣女,一袭红衣,美的像天女下凡。那是在黄山脚下的一处祭坛上,她主持着祭礼,圣洁而肃穆,而他只是个被家人抱在怀中的小小幼童,哪怕这位圣女私底下总会偷偷来看他,但在人前他一句话都不能同她说。
红衣教中等级森严,她是圣教主派来的的使者,他没有资格获得她的青睐。
那时的唐无绝还不叫唐无绝,他随养父姓钟,单名严。在小小的钟严心里,他的向往便是圣火映照下的一袭红衣,他想进入红衣教,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当时的他根本想不到,原本对他而言该是乐土一般的栖霞宫,有朝一日会成为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不到四岁便进入了红衣教,却是以囚徒的身份进去受罚。
在栖霞宫的那段日子里,他见多了浑浑噩噩的男子,也见惯了性情偏激视男人为洪水猛兽的女子。那时候他还小,却被折磨的早早成熟,虽然对很多东西依旧不能理解,却不妨碍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认知。
他在红衣教中的日子并不算难捱,但有时也会有无妄之灾。
红衣教中大多都是被男人伤害过的女子,她们憎恶男人,仇视男人,哪怕只是一个小男孩,她们也无法忍受这罪恶肮脏的存在。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唯一的温暖尽皆来自于那个女人,在他看来,她才是世间永恒不灭的火与光,即便周围的人对他充满了恶意,她也仍会伸出手拉着他往前走,直到很多年以后,他都始终记得对方手心的温度,那是他灰暗的视线里唯一的光彩。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只不顾一切的记着她的好,他偷偷地发誓,等他长大以后,一定要倾尽所有去保护她,敬爱她。
可惜,上天似乎从来不会让他如愿,在他五岁的时候,他终于还是离开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