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恶人谷中,喜着白衣的人并不多,谷主王遗风算一个,可他身上总是浸染着红尘中的风霜雨雪,复杂的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而这个叫姜淼的小女孩,加入恶人谷已经近两年了,眼睛却仍旧干净的不像话。如果不是一直关注着她,恐怕我也会怀疑,她表现出来的单纯是否只是一种武器,真正的她,又是否真的毫无邪念。
纵然心中有所质疑,这一刻我却想不起来其他。看着远方翩然而立的人,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极美丽的梦中。
在这个梦里,乌云消散,明月高悬。十六七岁的少女犹如初春的枝桠,清新自然,姿容纯净而美好。她微微闭着眼,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不知对着苍天许下了什么愿,是求了一副姻缘签,还是愿有情人相携白首。
她沐浴在月光下,身上泛着淡淡的银光,期间有无数星光垂落,仿佛受着指引般,在她的脚下慢慢铺成一幅流光璀璨的星图,星辰流转环绕,尽皆呈现在她的眸底。一眼望去,只觉里面星空浩瀚,神秘至极。
许是眼前的画面太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尚未有所反应,原本美丽的梦就已经染上了恐怖的血色,风中传来的杀戮之气更是令人心惊。
几个黑衣人自夜色中突然杀出,紧随其后的,是一群面容阴狠的亡命之徒,他们手持染血利刃,个个目露凶光,来者不善。而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谷地中央,不仅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还轻轻闭上了眼睛。
时间仿佛在一刻静止。我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甚至忘记了呼吸。
一片月色迷离中,她轻轻抬起了手,如同抚摸着一张无形的琴。黑暗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流淌,一直流过我的脚下,把漆黑的地面染得波光粼粼。
在我最后的意识里,出现了一轮血红色的月亮,耳边传来一声模糊的低语,仔细追寻却又了无踪迹。
我知道,噩梦降临了。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黄昏。她挽着身边人的手,面容沉静。
此时我才注意到,原来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细腻光滑,指骨纤细而修长,甚至比起“素手清颜”康雪烛的一双妙手,还要完美几分。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昨晚正是这双手,在黑夜里编织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梦,也是这双手,在悄无声息间引来无穷的黑暗,用血色撕碎了所有的杀戮和不平。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何这个少女身上总是一尘不染。也是直到此刻才肯相信,她是真的单纯,并且单纯的过分。
世人总喜欢把赤子比作纯洁善良的化身,却殊不知单纯懵懂的幼童,在某些时候才是最为残忍之人。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得对错,成人世界里的规则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你引导他们向善,他们便成了善人,你引导他们作恶,他们便成了恶徒。若无人引导,他们就会凭着自己的本能和生活经验,去决定自己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幸运的,迷途知返,不幸的,一错再错。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可以单纯的像一个孩子,又可以残忍的毫无所觉,就像昨天夜里,她杀光了所有攻击她的人,却放过了隐藏在暗处的我。
可惜,我不觉得这是她的善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动手攻击她,下场大概会跟那些尸骨无存的人一样。而她对此,不会有任何触动。
世上女子,或清丽脱俗,或雍容高华,或小鸟依人,或冷若冰霜。
我在恶人谷中待了十多年,见过的美貌女子不知凡几,其中佼佼者,更如“十恶”里柔媚似水的尤物米丽古丽,或是浩气盟中清冷绝尘的白衣仙子林可人,才当得上风华无双。
可姜淼明显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甚至作为一个女人,她实在算不上可爱。
她总是显得很沉默,身上永远一袭白衣,长长的裙摆,宽大的袖子,繁复的暗纹,庄重而肃穆,像是一位随时准备登上祭台的侍神者,属于少女的娇态一丝也无,生活更是千篇一律,刻板而无味。
无趣的女人——这是谷内人私底下给她的评价。而在一年前,我也曾这么认为,可自从见到了她的另一面,我不由改变了之前的看法。
我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难言的神秘感,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足以令人沉沦其中。
只希望最后,那只烈火烧身的飞蛾,不会是我。
天宝十五年九月十四(至德元载)
距离她失踪,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在这期间,浩气盟和唐门的人似乎一直都在找她,而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在她失踪后,最该着急的那个人,却显得十分淡定。
我不知道天策府一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莫雨绝口不提她的下落,知道她失踪的事后,也并不急着派人去寻她。而在这件事上,谷内人见莫雨自己都不着急,旁的人自然不会赶着触霉头。
我的心中却有点忐忑不安。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的失踪和莫雨的反常,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在其中,可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也不可能知道。
至德元载十二月末,长安城
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长安西市的恶人谷据点中。
那一天长安正下着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看到她时,她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裙子,正挽着莫雨的胳膊在院子里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