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宋嘉定元年(1208)的秋天,也是宁宗赵扩执政后的第十三年,庙堂之上的吵闹和喧哗伴随着宋朝皇室的南迁逐渐稳定将息,一片“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凉州作汴州”的奢华沉迷之风荡漾开来。在武林,第一次华山论剑才过去八年,余热未息,曾经不绝的挑战者终究成就了五绝的名声赫赫,冯蘅,东邪黄药师之妻,却也是在这一年,抛下刚刚生下的幼女和恩爱的夫君,撒手人寰。
在闭眼的前一秒,她还在内心苦涩而遗憾,为了那个把产婆和奶娘通通赶出房门,只一身青衫怀抱一个熟睡的女婴,直直立于床前的男人。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在离开前只深深望了眼男人怀中的裹布,瞥见了女婴紧闭的眉眼和红皱的脑门。
而在同时,离东海千里之外的西域白驼山:
“少主,山上才刚刚落了初雪,红梅开得正艳呢。”冯蘅微微听见一个妖娆轻柔的女声,不是临安的官话,却是番邦人的口吻,周围还有嬉笑附和之音,她的脑袋还有些晕沉,只又能感到眼前黑暗的阴霾散开了些,漏了些光,地府这模样还真与传说中相差颇大,只是不知为何不见黑白无常,她有些自娱自乐地想到。
等再看清楚些,果然见周围盈盈环绕了莺歌燕语,八个燕环肥瘦高鼻碧眼的西域姑娘围成合众之势,众星拱月一般把她围在中间。其中一个耳戴猫眼石环,着红衫的姑娘则把铜盆高高举过头顶捧到了她的眼前,还没等她发表疑惑,竟然发现自己的双手直觉地接过了递上来的汗巾,口中自然而然地吩咐道,
“虹芷,把她们带下去吧,我要小睡一会儿,申时再过来伺候。”
“是,少主。”似乎名唤虹芷的红衫女子微微做了个伏身,就颇有威信地将一群人领了下去,走前还小心地掩上了门。
有什么感觉不对!?
不对!冯蘅突然反映过来,刚刚她发出的竟然是低沉轻扬的男声,接过汗巾时伸出的手虽然欣长纤细,却不是一双女人的手,手握拢的掌心处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和黄药师的有些相像,年份却看似短了许多,应该也是一双练武之人的手。
她的心里有些慌张,却还是不动声色,隐隐觉察到这具身体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在那群婢女出房之后的不久,身体的主人并没有如之前所言上榻小憩,而是从床榻玉枕下的暗盒里拿出了一方水晶琉璃质地的玉璧,一手托住,一手轻缓地擦拭,冯蘅随着那人的眼望向玉璧,上刻的文字笔划繁冗无竖勾,比之汉文不知复杂了几倍,却是西夏文,冯蘅只能认得有大庆四十六年生辰几字,此外隐隐约约反射现出一个青年的眉眼,轮廓分明、鼻如悬胆、目若朗星,还有些熟悉。大庆四十六年,应该是西夏仁宗李仁孝的年号,也就是南宋的淳熙十二年(1186),竟跟自己是一年生辰,冯蘅有些踯躅,越看那青年的倒影越是熟悉,有些像一个人,忽而脑中一闪,是了,还见过两面呢,既是认识的,倒不好这样沉默下去,毕竟她也不知到底因何造成目前的状况,只能试探地发出声音:
‘欧阳世侄,别来无恙。’
冯蘅能明显感到这具身体顿了顿,双手小心地放下玉璧锁进了盒子,才起身四顾,未发现异常后,继而朗声到,“何方宵小,敢来白驼山撒野?”
‘一别多年,倒不知欧阳先生是否安好?’冯蘅的声音显露出一种明显地轻柔和善意,
欧阳克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少主,有事需吩咐么?”门外的虹芷听到人声,问询道。
‘你只需心里默念想说的话即可,’冯蘅有些无奈,‘世侄无需多虑。’
“虹芷,你下去吧,顺便折些山顶的红梅插在正厅的花瓶里。”欧阳克再三确认那声音竟不是从周围的角落发出后,对虹芷交代道,然后貌似气定神闲地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坐定。
‘你是谁?’
‘夫家姓黄,幸与欧阳先生并得东邪西毒之称。’
‘冯蘅,’欧阳克想到了五年前跟在黄药师身旁那个巧笑焉兮的女子,当时叔父被王重阳的炸死之计所伤,再次听闻王重阳入棺的消息后并不敢轻信,江湖有传闻黄药师带着一个冯姓女子诈取了周伯通手中的《九阴真经》。叔父曾暗中跟踪过他们一段时间,最后无功而返,却对这个女子的智计叫绝。然后就是那场传遍东海的盛世婚礼,当时作为看客的他见这个女子竟然一反娇羞作态,取下盖头与黄药师并肩而立,招待宾客,弃世俗礼教于不顾,当真也沾满了东邪的邪气。不过,‘莫不是冯姑娘觉得我这白驼山的景色比之桃花岛更盛?’欧阳克语气轻佻,更是唤起了冯蘅在阁时的闺名。
冯蘅觉得他怕是在报复她世侄的称谓,‘若欧阳少主如此觉得,那妾就不知要这样叨扰多久了?’
欧阳克被呛了声,正不知如何接话,就听到冯蘅接着说道,‘妾卒于暮秋三日。(农历九月初三)’
卒?!欧阳克手拿的杯盏晃了晃,只勉强应了一声。
‘也许欧阳少主可听妾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