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你不是说武攸暨是你的好哥们么……”李贤的声音带着挣扎后的虚弱和不解,“我们这样去接近一个刚刚失去妻子的人,利用他的悲痛……我……我做不到,你难道就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要如何冷静地利用挚友的丧妻之痛来达到目的,哪怕这个目的听起来是正义的。
刘建军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正因为他是我朋友……我才更了解他现在的绝望,贤子,你以为我现在心里好受吗?”
他看向李贤,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交出赵道生的卖身契,帮你翻案,这不仅仅是帮你,更是帮他自己!这是他能对那个造成他悲剧的源头,所能做出的最有力、也最安全的反击!
“这能让他觉得,他妻子的血没有白流,她的死,至少动摇了那至高权力根基的一块砖石!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救赎,远比我们给他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更有效!”
李贤沉默了。
他靠在书架上,仰头看着屋顶的梁柱,胸膛剧烈起伏。
母亲的冷酷,武承嗣的狠毒,刘建军那混合着友情与算计的复杂情感,还有那个素未谋面却因权力而香消玉殒的女子……种种影像在他脑中交织冲撞。
刘建军的话,为他揭示了另一种残酷的“善意”。
利用朋友的悲剧,究竟是更深的伤害,还是一种另类的拯救?
他发现自己无法简单判断。
他只知道,刘建军的决心已下,而他自己,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要洗刷冤屈,要对抗母亲和武承嗣,就不能被纯粹的道德感束缚手脚。
良久,李贤缓缓站直身体,他脸上的痛苦和挣扎并未完全消退,但眼神里多了一种下定决心的坚毅,一种近乎悲凉的认命。
他看向上官婉儿,问道:“武攸暨呢?出了这样的事,母皇应该会将他召来洛阳吧?”
上官婉儿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李贤,随后又看向刘建军,最后抿了抿嘴,点头:“不错,武攸暨被武后安置在了……”
话音未落,李贤就挥了挥手打断,然后看向刘建军,声音沙哑:“我……我去见他,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由我单独去见他,你不要出面。”
刘建军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了然,甚至是一丝微不可查的……感激。
李贤沉声道:“由我自己去谈,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你和武攸暨之间那份友情,也能……让我稍稍心安一些。”
“好。”刘建军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小心行事。他现在……情绪肯定极不稳定。”
……
翌日,夜色深沉,洛阳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别院外,李贤的马车悄然停驻。
武攸暨身份特殊,李贤只能选在夜色降临之后到来。
这里并非武攸暨的正式府邸,更像是临时安置的僻静之所,透着一股被遗弃的冷清,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白日的暑气,却驱不散从此间院落渗出的森然寒意。
引路的是一名眼神黯淡的老仆,显然是武攸暨从老家带出来的心腹,他沉默地将李贤引入内室,甚至没有通传。
内室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暗。
武攸暨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胡床上,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他未着冠,头发散乱,原本合身的锦袍此刻松垮地挂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但他坐得笔直,不像醉倒,反而像一尊被痛苦凝固的石像。
李贤看着他,没来由的想到他在长安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和此刻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李贤的脚步很轻,但武攸暨还是察觉了。
他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石摩擦:“沛王殿下。”
语气平淡,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武攸暨。”
李贤开口,声音因眼前的景象和心中的沉重而有些滞涩。
他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在见到武攸暨这副模样的瞬间,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走到武攸暨侧面,能看到对方半边脸颊深陷,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血丝和一片荒芜。
“武攸暨。”李贤声音低沉,“我……刚听闻尊夫人之事。”
武攸暨终于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空洞:“殿下是来看我武攸暨如何成为天下笑柄的么?妻子刚死,就要尚主……”
“本王绝非此意!”李贤打断他,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武攸暨,本王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但正因如此,本王才必须来见你。”
武攸暨冷笑一声,别开脸去。
“你恨吗?”李贤轻声问,“恨这随意夺人性命的权力?”
武攸暨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