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小球粉碎的刹那,善庆寺大殿中的那股恢宏之气便消失了,像潮水退却一般,只留下星星点点的残余在空气之中,但很快就像水汽一样蒸发了。大殿中的烛火齐齐一晃,暗了下去,原本显得金碧辉煌的大殿失去了光辉。在这样黯淡无光的背景映照下,佛像的庄严宝相都蓦地阴森了下来。
佘孺正是察觉到金球粉碎时大殿中的变化,才会不自觉地说出“完了”这句话。九尾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脊背一寒,连忙挨到佘孺身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四周。
杜裕衡是第二个察觉到变化的人,他不像佘孺那样直接地发现了,而是从自己身上那无形的压力忽然消失这一件事上间接察觉到了善庆寺的变化。成文旖是唯一无知无觉的人,但她见到了佘孺与杜裕衡都神色凝重,也跟着谨慎了起来。
杜裕衡的手伸向了腰间的佩剑,问佘孺道:“佘兄,这个金球是什么?”虽然身上无形的压力消失了,但是杜裕衡无法轻松起来,仿佛站在了悬崖边的盲点上,自己不小心踏错一步,就会堕入万丈深渊。为今之计,只有问问似乎知道点什么的佘孺了。
佘孺看着掌中金色小球化为的齑粉,神色复杂,“这是内丹。”
“内丹?”杜裕衡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不可能,妖物的内丹怎会有恢宏之气?即使是道行极高的修士也不见得有如此光辉磅礴的气势!低劣的妖物身上除了妖气还能有什么?”
深深地看了杜裕衡一眼后,佘孺将目光挪回了掌心,淡淡道:“人修行,修的是元神与肉身,得道之日,元神飞升,而肉身留存于世间,凡间因此有了神仙金身这一说。而物修行,先修的是内丹与凡身,修行到了,才能化形为人,成了人,方才可以修元神,得道之时,与人一样同样只有元神飞升,而在凡间留下金身与金丹。”
佘孺轻叹道:“我曾经也以为妖能修成仙只是传说,毕竟我从未真实听到有哪只妖最终成了仙。而现在,我亲眼见了,不得不信。这金鹏,我想就是由妖修成仙的大鹏鸟金身,而这内丹,九成九也是大鹏鸟留下来的。”
杜裕衡及成文旖均无言,只抬起了头,用或多或少含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展翅欲飞的金鹏。九尾像二人一样对金鹏行着注目礼,目光中却满是憧憬敬仰,它连修成人形都觉得很难了,可这大鹏鸟已经成了仙,就这一点就足以让九尾敬服。
佘孺仍低头看掌心,见掌中齑粉慢慢消散于无形之中,佘孺手指轻握,想要让金色小球恢复原状,可无论佘孺怎么尝试,齑粉消失的速度都没有减慢一分。
最终,金丹化成的齑粉消弭于空气之中,佘孺的掌心空空如也。
握了握虚空的掌心,佘孺抬眼看向佛祖肩上的金鹏鸟,眸光中夹杂着歉疚以及担忧,沉重地说道:“这座善庆寺周围如此异常,恐怕就是受了大鹏鸟留下的金身及内丹的庇护,现在金丹没了,不知善庆寺将会如何。”
“这金球不会是大鹏鸟的内丹吧,如你所说,若这是成了仙的妖留下的,这金丹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小小地摔了一下便粉碎了。”杜裕衡坚持己见,不肯相信佘孺所说的话。
佘孺沉思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艰难地开口答道:“这金丹,与金身,怕是相辅相成的。金丹离了金身便是脆弱无比,易被损毁,但换言之,离了金丹的金身,我怕它也坚持不了多久。”
成文旖的视线从金鹏身上离开,落到了佘孺的手上,“没了大鹏鸟的金丹与金身,善庆寺会如何?”
“不知。”佘孺缓缓摇头,看着暗沉的佛像,“依靠大鹏鸟留下的力量所构成的一切恐怕都会像这金丹一样,消弭于无形。”
成文旖细细一思量,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一切?那些异乎寻常的参天大树,善庆寺中的这些栩栩如生的佛像,都会消失?”
“那只是其次。”佘孺想到的,远比成文旖要多得多,“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大鹏鸟的力量是形成如今善庆寺的基石呢?”
“你是说……”成文旖的神色震惊。
佘孺点头,语气越发沉重,“且不说善庆寺周围及以内将与真实环境一同变得荒芜,善庆寺本身就将崩裂塌陷,成为废墟,自此不复存在。”后面的话佘孺没有说出来,若崩裂塌陷的变化慢些还好,若是这变化在一瞬间发生,善庆寺如此规模,佘孺都不能保证成文旖与九尾能够顺利离开,宿于其中的僧侣们怎么逃得出来?
三人说话间,一直盯着金鹏看的九尾突然不安地贴近了佘孺。佘孺立即抬头看向金鹏,成文旖与杜裕衡也是如此。以成文旖的目力,看不清有什么异变,而杜裕衡虽不能看得十分清晰,大致还是能看到的,只有佘孺,清晰分明地看到了金鹏那纤毫毕现的绒羽上细小的裂纹。
杜裕衡惊疑不定地看向佘孺,金身已经开始崩裂了,竟然与佘孺所说的一样。
“赶紧走吧。”成文旖忙拉住佘孺与杜裕衡的衣袖,想让二人跟着走,“等那些和尚醒过来看见了,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佘孺与杜裕衡不约而同地拂开了成文旖的手,成文旖怔忪地看着二人。
“我们走了,万一善庆寺立即开始崩塌了怎么办?”杜裕衡一身的正气凛然,“那些和尚逃不出去怎么办?”
佘孺不说话,他只是觉得闯了祸就跑是不对的,于是下意识地挥开成文旖的手。
成文旖着急地反问:“那你们留在这儿又有什么办法?又能做什么?”
佘孺仍旧沉默,大鹏鸟留下的金丹损毁了,金身正在崩坏,他能有什么对策?那可是成了仙的妖啊!
杜裕衡却迅速说道:“往大鹏鸟金身里补上一颗内丹说不定有点用,也许能够拖延点时间让那些和尚离开。”
九尾闻言一惊,躲到了佘孺身后,将身子蜷缩起来。在场只有三个人和它,要内丹好像只有它自己的肚子里有一颗吧?
佘孺皱眉问道:“内丹?哪里有?”九尾犯迷糊,佘孺却清楚知道在杜裕衡及成文旖眼里,九尾只是一只普通狐狸,是不会有内丹的,但佘孺也知道,在这当口,杜裕衡是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内丹这回事的。
杜裕衡看向佘孺,诚恳道:“佘兄,那回我将拿到的絜钩内丹不是给了你吗?虽说将送予你的东西再要回来不是君子所为,可事急从权,你将那内丹拿出来试试吧。”
佘孺与杜裕衡对视,无力地说道:“那内丹……”在那时,佘孺将絜钩内丹给了重伤的九尾,并且早就帮九尾消化了啊!让他从哪儿拿出来给杜裕衡?
大鹏鸟崩裂的细纹渐大,三人一狐立于大殿之中,听到了从善庆寺地底传来的隐约隆隆声响。
“佘兄,快拿出来啊!”杜裕衡催促道。
“不……”佘孺刚说出一个字,大殿地面就开始晃动了,左右上下颠簸着,让人难以站立,随着颠簸的地面东倒西歪。
“佘孺,你快拿出来啊,拖得一时也好啊!”见善庆寺大殿外似乎也是和殿内一样的状况,成文旖也忍不住催促佘孺了。
在隆隆声响中,佘孺不得不加大了自己的音量,“这是成仙的大鹏鸟留下的金身和内丹,那絜钩不过一介小妖,连化形都做不到,如何能弥补那颗金丹?何况,那大鹏金身尚未碎裂,其内仍有恢宏之气留存,絜钩内丹若放入其内,必定损毁消散啊!”
成文旖一门心思想要拖上个一时半会儿,此时又是地动山摇,哪里听得进佘孺说的话,只一个劲儿地催促道:“试试也好啊!”
杜裕衡见佘孺毫无动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不由沉下脸,冷声道:“佘兄,你莫不是不想拿出来?那些和尚的命你也不在乎吗?”
成文旖闻言,觉得大殿内沉寂了一瞬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殿外,已有反应快些的僧侣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向寺外奔去。只是,善庆寺的规模过大,看那速度,即使他们醒得足够早,也不足以让他们逃出善庆寺。
佘孺不再说话,只愣神地看着殿外慌乱奔跑的僧侣们。
见佘孺如此模样,杜裕衡也不再磨蹭了,拉住成文旖的手向殿外跑去,“罢了,走吧,再不走,恐怕我们就要被活埋了。”
“我,佘孺他……”成文旖挣扎了两下,但杜裕衡的手指如铁钳一般,哪里是她能挣脱得了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佘孺离自己越来越远。
佘孺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苍白,成文旖心下越发不安,却见佘孺对她露出温和如常的笑容,并说了句什么,地底传来的轰鸣声愈加响亮,成文旖听不到一个音节,却从佘孺的嘴形中读出了“别回头”三个字。
成文旖咬咬牙,扭过头,跟着杜裕衡向外跑去,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佘孺法力如此之高,要她别回头应该有他的用意,应该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