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文旖与杜裕衡走远了,没有看见他们身后的佘孺慢慢睁开了眼睛,浅褐色的瞳孔深深地望着成文旖的背影。佘孺知道自己不该留下,就算他留下,以他现在不完整的力量,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成文旖嫁与杜裕衡罢了,可成文旖开口央求他留下,他不知为何,如鲠在喉,无法拒绝她,鬼使神差般的答应了。
“哥哥。”九尾将狐尾轻柔地覆于佘孺眼上,挡住了他的视线,“别看了,我们走吧。”
“好。”这一个字佘孺说得恍如叹息。
无论佘孺觉得时间流淌得多让人煎熬,不知不觉也过去一个月了。一个月前,佘孺在金陵城郊买了处宅子,宅子大得很,只是后院里杂草丛生,连屋内的砖缝里偶尔也会有一两株纤细的幼苗,佘孺风餐露宿得多了,并不在意这些,在闲来无事时,慢慢打理着,一个月过去,偌大的宅子倒也变得干净整洁了。
佘孺闭门不出,不知外头舆论如何,外面的人也不知现下住在这宅子中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佘孺虽常在世间行走,但总是居无定所,买下一个宅子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因此不知如此规格的宅院到底价格几何,买下这宅子便将价格这等琐碎的事抛诸于脑后了。
外人却不同,他们知晓传闻说这宅院闹鬼,因此即使这座宅院地处金陵城郊,规模较大,家具装饰一应俱全,也无人买入。无论贫富,皆怕阴灵缠身,原房主无奈,开出的价格便格外地低廉。所以,一月前在佘孺刚买下这处宅子时,佘孺在他们眼里,只是个贪便宜不怕死的人罢了。而后,或许是见佘孺住进去却平安无事,有人猜想宅院里本无鬼祟,还有人猜想佘孺有本领傍身。
无论他们的猜想如何,佘孺是不会出面辟谣的,神秘的身份依旧蒙着厚厚的面纱,当然,也不会有不识趣的人凑到佘孺面前给他找麻烦。
无关他人,佘孺与九尾在宅子中过得也算挺舒坦,佘孺身体里的力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将内丹留在了善庆寺,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只要内丹完好无损,他便不会横死,只是这具身体能使用的力量有限,不足原本的六成罢了。但是,佘孺向来是个知足的人,不会怨天尤人,跟九尾平平安安的那就好了。
在佘孺休养期间,九尾没有去打扰佘孺,也没有到处去惹是生非,只是静静地守在佘孺身边修炼。尽管九尾足够努力,可一月来的修炼过去,它仍是只有五尾,不过九尾也不着急,它花了几百年才修炼成了三尾,遇见佘孺后一下多了两尾,九尾知道自己巩固白得来的力量还需要一些时日,增长修为这事不能急于一时。而棕马,佘孺按当初许下的诺言,让它离开了。
是日,佘孺仰躺于已经打理好的后院里,午后的阳光下,一棵高约七丈的银杏树在他身上投下条条缕缕的阴影。佘孺正闭目小憩着,为了恢复身体,他嗜睡了将近一个月,现在虽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但还不习惯这样无事可做的日子,那么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好不容易佘孺出来晒太阳了,九尾很愉悦地停止了修炼,甩着五条蓬松的尾巴绕着佘孺打着转,撒着欢儿在偌大的后院里打滚蹦跶。
听着九尾在草丛间窸窸窣窣地到处窜,佘孺优雅安宁的脸庞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只是眉宇间似乎有难以消除的忧愁。这也不难理解,成文旖让佘孺等着他,却又在这一个月间没有一点消息,即便佘孺没有抱多大希望,但仍然会担忧,挂心那个人是否安好。
九尾突然窜到了佘孺身旁,陷入自己思绪的佘孺被九尾用爪子轻拍了一下。
佘孺睁眼看向九尾,有些慵懒地问道:“怎么了?”
“那边。”九尾用一条尾巴指指眼前的方向,谨慎地摆出了攻击防御的姿态,“好像有东西。”
佘孺立刻坐起身,远远望了一眼,及踝的草丛间似乎有个白影在晃动。坐着看不清楚,佘孺只能站起,轻手轻脚地,慢慢向那东西靠近。九尾踮着脚,安安静静地跟在佘孺身后。
一人一狐走到那东西近处,丝毫没有打草惊蛇。
到了近处,佘孺才看清了,掩在草丛中的只是一只兔子罢了。柔顺洁白的皮毛,竖着的两耳有些尖长,身长仅尺余,正背对着佘孺与九尾,将身子缩成了个球,不知是在啃草还是在打盹。
九尾两眼放光,口水不由自主地泛滥了。
兔子听见九尾咽口水的动静,猛地转过头,朱红色如玛瑙的眸子盯着九尾,又瞧了瞧九尾身后晃悠着的五条尾巴,眼睛似乎也是亮了一亮,无意中一瞥佘孺,眸光却明显暗了一暗,而后回过头继续趴着,好似不将佘孺与九尾放在眼里。
“我想吃……”九尾看着兔子,一脸的渴望。
佘孺无奈道:“九尾,你不能吃它。”这只兔子的眼睛如此有神,已不是棕马那种仅仅是有灵性的生物了,恐怕早已成了妖。
闻言,兔子却是无所谓地继续背对他们趴着,像个团子黏在了地上似的。
“为什么?”九尾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掉出来了,忙吸溜回去,“我已经好久没吃过兔子肉了,它看起来很好吃……”
佘孺柔和地拍了拍九尾的脑袋,劝道:“你要吃兔肉的话,过两天我进城给你买。可它的修为怕是比你要高得多,你不能吃,也吃不了。”
这回,兔子总算有了点反应,回过头,好奇又仔仔细细地将佘孺上下打量了一遍。
九尾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佘孺都发话了,它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兔子,紧闭着嘴巴,唯恐一张嘴,口水就会汹涌地流出来。
兔子伸了个懒腰,有意无意地将后腿往九尾面前伸了伸,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九尾。九尾被兔子那一眼看得差点炸毛,这兔子绝对是故意的!看那饱含挑衅的眼神!
九尾委屈地看佘孺,像个被小伙伴欺负了的孩子看着父母那样。可佘孺没在看它,只伸手帮九尾顺着背上的毛,眼睛却专心致志地看着兔子。九尾愤怒地向兔子呲牙,用眼神传达着危险的信息。
兔子依旧无所谓,鲜红透亮的眼珠看着佘孺,眼神变得越来越深。
佘孺从袖子里掏出几颗他刚刚坐在银杏树下随手剥的白果,递到兔子跟前,温和地问道:“白果,你要吃吗?”
兔子毫不客气地张开嘴,咬了一颗在嘴里,嚼了几下,咽了下去,然后把剩下的皮吐了出来,张嘴又要去吃下一颗。
九尾见佘孺给兔子东西吃,更加不悦了,从佘孺手里的白果都抢了过来,对兔子喊道:“不给你吃,都是我的。”说完,动作迅速地塞了一颗到自己嘴巴里。
九尾的动作太快,佘孺没能来得及阻止,无力道:“九尾……那是你不要吃的。”
果然,下一刻,在兔子那满是嘲笑的目光中,九尾没能忍着咽下去,“呸呸呸”地把咬成碎渣的白果都吐了出来。
佘孺好笑地看着九尾,将九尾抢过去的白果又拿了回来,尽数放到了兔子面前。见九尾沉浸在白果的苦涩中不能自拔,佘孺从廊下的水缸中取来一瓢水,给九尾漱口用。
兔子一边享受地吃着白果,一边看着佘孺与九尾。
等兔子慢吞吞地吃完了白果,九尾才缓了过来,满眼控诉地看着兔子。
向九尾跳了两步,兔子将一条前腿抬到九尾嘴边,哄骗似的说道:“来,老夫的手就在这儿,你咬一口。”虽这兔子自称老夫,但那声音听起来比佘孺都要年轻些。
佘孺之前就说过兔子的修为可能比九尾高得多,因此它能说话也是在意料之中。但这兔子突然这么主动地上来让九尾咬,九尾反而胆怵了,隔得老远嗅了嗅兔子,然后一缩脖子,窜到了佘孺身后。
兔子好像还想逗九尾,刚想追上去,就见一只手伸到了它面前,掌心里还有几粒白果。
“给你,算是赔罪吧,九尾这孩子是无心的。”温润的声音让人无法提着火气。
兔子接过白果,干脆利落地开吃,不带犹豫地放过了九尾。
咬着白果,兔子继续看佘孺,眼里的好奇越来越重,最终还是没能耐得住,凑到佘孺身旁,深深地嗅了两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好奇却一点都没有消散,直白地问道:“你的内丹呢?”
沉默了良久,佘孺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佘孺本以为这只是一只兔妖,尚不能化形,但它竟然能发现他是妖,并且没了内丹,看来他的估计错误了,这兔子的修为高深,就是不知是何方神圣。
兔子嘴里嚼着白果,有些口齿不清地分析着,“你还活着,那就是内丹未损。因此,起先你的内丹不是被他人强行取出的,而是你自己取出来的,另外,你把内丹完好地放在了一个地方,你不必担心内丹会破损,所以没有守在内丹周围。”
兔子顿了一顿,抬眼看佘孺,目光凌厉,“对吗?”
“是。”既然这兔子猜出来了,佘孺不会费尽心思去隐瞒,索性坦白了,只是,有些事还是要问个明白,“你为何要问此事?”
兔子精明得很,听出了佘孺话外的意思,答道:“只是好奇罢了,老夫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算计别人,你安心便是。”语毕,兔子敛了眸光,又窝成一个球,用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专心吃白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