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杜裕衡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抿了抿薄唇,说道:“佘兄,你的话半分错也没有,可很多时候,人不伤妖物,妖物却害了人。我非神非仙,拼尽一身能耐,至多只能救下几条人命,顾不上分辨妖物是否无辜,这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一切妖物都该死,是因为我毕竟是人,而妖,非我族类。”
“非我族类……”佘孺喃喃,低垂着眼睑,似乎是在咀嚼杜裕衡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杜裕衡眸中的寒光更甚,“且不说确实有许多对人族抱着恶意的妖物,即使那些天生带有灾厄的妖物,如你所说,并非它自身所愿,我们因此而想着宽恕它不自觉犯下的罪孽,可那妖物未必想着避开人世,避开会给人间带来的灾难!”
佘孺动了动眼睑,最后仍是垂了下去,盖住了眼眸,缓缓重复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佘孺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念了出来,迟钝却又清晰。
成文旖有些不忍心了,刚想开口劝解两句,却听左侧金属刮擦声迅疾响起,侧头一看,杜裕衡已握着剑柄将长剑提在了手里,全身保持着警惕的状态,成文旖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得连说话的音调都尖了些,“裕衡!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因为几句话不合,就要和佘孺拼个你死我活么?
佘孺在那八个字缓缓念出口后,就察觉到身后出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佘孺甚至连那气息浮动的间隔都记得,只是现在那股气息的强度比原先大了许多,而佘孺很清楚这个结果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于是,在杜裕衡的手刚刚碰到古朴雕纹剑柄的时候,佘孺的身影一闪,就从棕马背上消失了,疾风向后刮去,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在拔剑出鞘后,杜裕衡才发觉佘孺已经离开了马背,而成文旖甚至在质问杜裕衡的话脱口而出了之后,都没有意识到佘孺已离自己二人而去,只知用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杜裕衡。
眨眼间,佘孺就在一处灌木丛前停下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隐藏在灌木丛里,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佘孺。
佘孺低头与之对视,看着那双瞪圆的大眼哭笑不得,“我不是让你回家去吗?你跟来做什么?”
偷偷摸摸跟上来的除了那只五尾小狐狸,还能是哪个?
小东西把鼻尖埋到了肚子上的绒毛里,委委屈屈地闷声道:“我没家……你帮了我,我也要帮你。” 说话时带着一点点回音,很难听清它的音色,而且生疏别扭,好像下一个字就要咬到舌头一样。
“你已经能发出人声了?看来你的天赋不错。”佘孺表现出了些许的赞赏,而后在小东西身上伸手一拂,掩盖了它那愈加浓郁的妖气,“可是你不仅不会使用刚刚吸收的力量,连自己身上的妖气都不会隐藏,怎么帮我?不如回到深山里去吧,我帮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
小狐狸低着脑袋,很纠结,五条尾巴在身后拧出了麻花来,可就是坚定地蹲坐在佘孺面前,一步都不挪动,“我不回去,我要帮你。”
佘孺在小狐狸面前蹲了下来,慎重地说道:“你真的要跟着我?我现在可是要往人最多的城镇去,如果你跟着我,我可不能保证你的五条尾巴都能好好的。”
佘孺的本意是让这只五尾小狐狸知难而退,谁知小东西回答佘孺的时候更坚定了,“你要去人多的地方,人多的地方危险,我能帮你。”
愣了一愣,佘孺笑了出来,温和地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叹道:“怎么那么倔呢?”
小狐狸不习惯被人触碰,但还是缩着脑袋任佘孺抚摸,没听懂佘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微微偏过脑袋偷看着佘孺的表情。佘孺揉了揉小狐狸的头顶的软毛,而后收回手,再在小狐狸的身上一拂,一个简单的障眼法就将小东西身后五尾瞬间并成了一尾,看起来小狐狸与普通狐狸无异。
远处的杜裕衡与成文旖根本连佘孺的影子都看不见,就更不用说五尾狐狸了。而杜裕衡清晰地感受到,在杜裕衡离开不过几次呼吸间,身后给自己带来了压迫感的气息就消失无踪了。
此时,成文旖也总算看见棕马那空空如也的马背了,立即询问杜裕衡。可是,杜裕衡哪能知道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定定地看着身后的方向。成文旖虽疑惑,但也只能顺着杜裕衡的视线看去。
不一会儿,佘孺就如一阵疾风刮了回来,利索地回到了马背上,只是他的怀里多了个纯白色的毛球。
“佘兄,刚刚那强大的妖气是怎么回事?”杜裕衡盯着毛球不放,“这个又是什么?”
佘孺面色不改地说着瞎话:“刚刚正好有个妖物从我们身后的路上通过罢了,并不是针对我们的,不必在意。至于这个么,我刚刚捡到的,只是一只被母狐狸丢弃了的小狐狸而已,看着有趣,我就想养一段时间。”
在一身绒毛的掩盖下,小东西找到了抱着自己的佘孺的一节食指,偷偷摸摸地露出四颗闪亮的犬齿,狠狠咬了两口。小东西很痛快地泄了愤,而佘孺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面色如常地策马前行。
见佘孺已经面不改色地往前走了,杜裕衡即便并不怎么相信佘孺的说辞,但还是收剑回鞘,慢悠悠地驱马赶了上去。
成文旖策马跑至佘孺身边,伸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整个窝在佘孺怀里的小狐狸,而后瞥着神色温和又平淡的佘孺,欲言又止。
佘孺将小狐狸往怀里又塞了塞,看向成文旖,“有话要问?”
成文旖顿了顿,问道:“你真要养这只狐狸?”
佘孺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点头。
成文旖很是担忧,又问道:“这狐狸出现得蹊跷,要是有问题怎么办?”
还没等佘孺回答,他怀里的小东西就猛地一抬头,向成文旖呲着牙,对她的话很是不满:你才有问题!我明明是来帮他的,而你跟着他是做什么的?
幸好佘孺有先见之明,提前将小东西的声带封住了,要是在成文旖与杜裕衡面前突然说起了话,那样就怎么解释都无用了。
把成文旖瞪得把话憋回去的小东西很满意,威风凛凛地转头看向杜裕衡,一看之下,却是在徐徐凉风中僵硬了,这人是先前砍了它一剑的人,是害得它差点连逃跑都没机会的人!为什么偏偏救了自己的人和害了自己的人是一伙的?幸好之前只是被误伤,这人完全没有看见它,现在也就没能认出它是妖,可是,即使如此,还是很想用力咬他一口报复回去!
佘孺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拍了拍,再稍稍一用力,就将小东西按回了他的怀里。
成文旖实在不习惯沉默,随意地想了想,说道:“你要养它,那得帮它取个名字吧?不然不方便啊。”
“名字……”佘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九尾,它叫九尾。”
“啊?为什么?”成文旖很是不能理解,这名字听起来似乎很随便啊。
佘孺微笑着侧头看成文旖,似是在开玩笑,又似是正经地说道:“上古异兽中不是有一种狐族叫九尾狐吗?九尾之名便源于此,简单又易记,不是吗?”
成文旖琢磨了一下,确实是如此,便也不再劝佘孺改个主意了,只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用哄孩子般的语调对小狐狸说道:“九尾,我叫成文旖,以后我就唤你九尾了啊。”
小狐狸,不,九尾不悦地转了个身,用尾巴挡住脑袋,理也不理成文旖。谁叫成文旖之前无心得罪了小狐狸呢?这小家伙可倔着呢,也记仇,就算成文旖实际上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小东西也能因为第一印象差就不搭理她,而且不排除那可能是一辈子。
见小狐狸如此明显地排斥自己,成文旖即便没心没肺惯了,突然也觉得有些难堪了,轻轻地将马缰往远离佘孺的一侧扯了扯,成文旖□□的马立刻转了个小小的角度,离棕马远了些。
佘孺淡笑着为小家伙与成文旖打着圆场,“别在意,这小狐狸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它只是想找个舒服的角度睡觉罢了。”
“这样啊。”成文旖将信将疑地盯着佘孺怀里的小狐狸瞧了两眼,但不再试图靠近佘孺与之讲话,而是回过了头,看着前方,在佘孺身前不远处遛着马。
佘孺低下头,将声音压得极小声,对怀里抱着的小狐狸说道:“汝愿九尾,九尾如愿。你若希望修成九尾,那我便祝你修出九尾,与什么上古异兽、狐族没有半点干系,仅仅是我的祝愿罢了。”
小狐狸心底因成文旖产生的一点点不悦瞬间消散了,傻愣愣地仰起脖子,却只看见了佘孺的下巴,以及他唇角那一撇轻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