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深沉,银烛已换了几根。
谈到此时,我实已探知了不少秘辛,已是颇有收获,对韩仇的配合,也生出了几分好奇。韩仇说完这话后,沉寂了很久,道:“我想让你知道,今日的马小珑,早已不是当初的秦宝宝。秦宝宝自幼与你结拜,她的世界里只有你,长大后与你成婚也是顺理成章,可小珑,她聪慧、独立,见识过太多精彩,对爱情、婚姻有自己的看法,即使她对你有些朦胧的好感,却未必会选择你做她的伴侣。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尊重她的选择。”
烛光跳跃,我脸色冷漠,道:“说完了?”
韩仇毫不瞬移地看着我,半晌,蓦然握拳紧咬一下牙关,道:“卫紫衣!你若伤害了她,我拼死也不会放过你!”
心头怒气陡生,我冷笑道:“我会伤害她?”
韩仇目注着我,低沉地道:“没错!马小珑不是当初的秦宝宝,而你,也不再是当初的卫紫衣。四年多时间,你变得更加冷酷、残忍、无情,从前江湖中谁不知卫紫衣虽然手段毒辣,但处事善恶分明,从不牵连无辜,可我们初一见面,你便以与此事毫不相关的小珑相要胁,逼问我秦宝宝的下落,若不是马小珑就是秦宝宝,我相信你所说的毁容碎指之类的逼供手段,你一定会用!”
我沉静道:“那是对你,而且,我要知道宝宝的下落。”
韩仇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我,道:“不错,这是你的理由,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已是不择手段,祸及他人也在所不惜。我很怀疑,你现在对小珑也是这样的心态,不惜任何方法,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笑了笑,我安静地道:“当然。在经过这四年的痛苦和思念之后,我怎么可能再对她放手?而且,我不会允许有任何人阻碍我。”
韩仇低吼道:“马小珑不是秦宝宝――”
我打断他,轻柔地道:“她是。”
“你――”韩仇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粗重地喘息半天,低低地道:“你现在很可怕,比当初更可怕!”
不在意地笑笑,我起身,已没有和他再谈下去的欲望,只淡淡留下一句:“至少,你知道怕就好。”
韩仇不怕死的猛然冲过来挡在我身前,激动地道:“她是秦宝宝时,没真正结识过其他男子,那一世已经没有选择地给了你,这一世她是马小珑,卫紫衣,你就不能让她自己选择?”
面寒如冰,我冷峻道:“你怎知秦宝宝没结识过其他男子?相识五年,她哪一年不溜下山惹出些祸事出来,其间自会结识江湖上一些少年儿郎,但她并未改变心意。韩仇,我给过她机会!”
韩仇竭力反驳道:“秦宝宝对你心存依恋,很容易把这种依赖之情当成爱情,她若是成年之后再下山,未必就会选择于你,卫紫衣,你若当真这么自信,便由着小珑自己选择――”
猛地一把揪起韩仇胸前衣襟,我一字字轻沉道:“我当然会让她选择,但无论怎样选,她都会是我的!只是韩仇,我的脾性并不算好,你一再对我挑衅,真当我不敢杀你么?”
韩仇脸色微白了下,硬声道:“你要是杀了我,小珑绝对不会原谅你!”
松手微哼一声,我冷沉道:“别太高估自己。”
韩仇咬牙道:“别忘了,这七年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所经历的事情我都知道,现在我比你更了解她!”
身形暴闪一把扼住韩仇喉咙抵制在墙上,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轻声地道:“那七年时间,是你从我这偷走的!数年间我如在地狱般苦苦煎熬,你却来跟我炫耀宝宝每日都有你的陪伴,大言不惭地让我不要勉强逼迫她,让她自己选择所爱,你难道也失忆了,忘了她原本是我的妻子!”
手劲不自觉地加大,韩仇拼命挣扎,却如何也挣不脱,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终于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甘!
心底冷漠如冰,对我而言,攫取一条生命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韩仇说对了,四年多的煎熬,对他姐弟二人的怨恨,令我对触犯到我的人愈发狠绝,既已成仇,又何必心慈,活着的人不会感念我恕过他们,他们记得的,只有仇恨!报复我不成,便伤我最心爱的人,这样的错,我决不允许自己再犯!
韩仇眼瞳中反射出我面冷如冰,带出森然杀意的凝形,只须一瞬,便能攫命!
偏在这时,韩仇挣扎着、含糊地吐出一句话:“……你可……知……她是……如何……失忆……”
微微一怔,我稍稍松手,韩仇剧烈地呼吸,震骇惊惧地看着我。
我微微摇头,平静地道:“既然知道我冷酷无情,还认为我会因为小珑不会伤你性命,韩仇,世间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美妙。现在,告诉我,小珑究竟是如何失忆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大病一场,对不?”
韩仇急促地呼吸着,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犹豫。
我面上没什么表情,轻声道:“提醒你一点,我没太多的耐心。”
又沉默了半晌,韩仇涩然低道:“她是大病了一场,因为,她自杀。”
轻轻一句,听到我耳中却宛如巨雷炸响,全身剧烈一震,我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韩仇转过脸去,苦涩地道:“到了未来世界仅半年的时间,她便崩溃了――因为,她受不了与你生死分离,我们发现的时候,她躺在浴缸中,一池水被染得鲜红……送到医院,医生检查说已是救不活了,又接回小玲家去,最后,是马小玲强行封住她未离体的魂魄,贯注天书力量,才救回她性命,不过不知是失血太多伤了大脑,还是她痛极选择遗忘,自那之后,她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浑身抑不住的栗抖,定定地看着韩仇。
韩仇话声中带着不忍,又道:“之后我们为她编造身份,雇佣人员扮演她父母,又伪造了无数照片、证件,利用小玲的法术制造出记忆,让她以为她原本便生活在那个世界,是那个世界的人。”
室中沉寂得令人窒息,过了许多,我听见自己低沉发颤的声音:“她伤在哪里?”
“左腕。伤口缝合后她一直戴着平安绳遮挡。”
///韩仇话声未落,我已纵身掠向窗口,身后传来韩仇的急促的低声:“卫紫衣,她已用命偿还了这段感情,你放手罢!”
宛似锋利的匕首深深刺入心窝,冰冷的疼痛令我咬牙倒吸一口气,理也不理地飞掠出去。///
寻到马小珑房间,已是漆黑一片,房中人早已入梦,平稳细弱的呼吸声传来,以我的耳力也觉轻微得几不可闻。轻悄无息地拔开窗户,恰如一抹轻烟飘身进去,悄然点了床上人睡穴。
站在床边静静凝望,见偎在软被中的那人睡梦中微蹙的玉颜,竟不似她白日间所展露的肆意开怀,却象是满怀心事,梦中也不得安稳。
轻不可察地坐在床边,握起她左手,欺霜赛雪般的腕子上,一条寸许宽的绳结殷红如心血。
胸中蓦然大痛,我紧咬牙关,轻轻松开红绳,一道深深的缝合疤痕便那么刺目刺心地露了出来!
伤疤很长,横贯腕际,细密的缝合令人几疑是那只手曾经脱离而又重新接合上。见过太多的伤创切割,我很清楚这条疤痕意味着什么,仿佛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人是以怎样的决绝必死之心挥出的这一刀!宝宝,宝宝,情重至此,你让我如何回报,又让我、如何能放开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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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小妮子自起来便有些没精打采的,我看在眼里,极力克制,才能压下溢满胸间的怜惜心痛而不露出破绽,只是缓缓放马,跟在她后面,看她闷闷不乐地一时沉思,一时叹气。
近午时间天气转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众人忙策马争驰寻找避雨的地方。眼看雨势渐大,终于寻到一处破庙,忙避了进去,寻着些破椅烂桌,劈了生起火,围坐着烘干半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