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涵进门时听到的正是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稍稍愣怔便认出了两人,上前行礼。
原来两人出宫换的是便衣,且入府时不曾抬出公主身份,好在慕容康身任御史大夫多年,于礼数之上更是谨小慎微,对家中下人管教也颇重,便不曾得罪了公主大人。
待行了礼,三人客气一番复又坐下,慕容涵忽然没了声响。
这待客的场合,最怕的便是无话,如此尴尬的场面,施钟毓与柳青青两人来回递了几番眼色也没了应对。
好在苍天有眼,许是慕容涵一夜未眠,犯困忍了哈欠,两只眼圈红了起来,柳青青看准机会上前安抚道:“涵小涵你莫要委屈,若真有什么隐情,你说出来,公主殿下自然会替你做主。”
原来施钟毓生平最怕尴尬,如今虽说已做了公主,仍未习惯将这体恤外人的毛病改了。此时见得了机会化解尴尬,少不得对柳青青的说辞积极配合,将头点的越发努力用心,一双杏眸更写满激励鼓励,恨不得列份保证让慕容涵快快开口,她好快快打发了这里同柳青青逛街去。
却不曾想,这一问,竟问出个不大不小的事来。
前几日,七月初一,三合,宝光,宜出行,求嗣,安床,嫁娶。
慕容浩起床梳洗后只觉神清气爽,照了照铜镜,见自己眼角竟有些风流蕴意,想说自己攒了十六年的桃花许是要开了,便喜滋滋收拾妥当带了小厮出门。
要说诺大个京城,公子哥三逛九走的求个艳遇也没什么要紧,只他真真没有仔细翻看黄历,漏了那句“午时之后,诸事不宜”。
先说他在常去的宝华楼听了两首小曲,方与几位同窗闲话几句,席间又得偶遇,一来二去被引荐了两位新人。
世家公子,由来风流,即便认识几个新人也是常事,只他这流年有些忒不利,竟撞进了范邬隶与严泽翘手里。
这两人是公子场上出了名的泼辣混账鬼见愁。因家世渊博,往上追溯个百代也可与开国功臣扯上些亲,其间又有绿窗朱户,相门生相,虽到了这时早已不复当初的枝叶扶疏,但俗语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以也还蹦跶的挺愉快。且俩人最喜欢顶着世家公子的名号给人难堪,也借着显示自家的书香过往,源远流长,是这群混账公子中顶顶混账的一类。
两人见了慕容浩便是一番通体的恭维,喊了几句相见恨晚,又略表了表结交之意,酒足饭饱后便将其带了去城河街,曰,长见识。
京城中流传有这样一首歌谣:“护城有河河有桥,桥边有舟把桨摇,游过桥心红灯处,一夜风流不坐朝。”隐隐晦晦说的正是这城河街的好处。
三人顺着护城河寻了小舟摇桨而过,顶了夜幕星碎,填词弄曲的也是风雅了一把,待夜色更浓,泊至灯红柳绿处,又是另一番噬骨销魂的滋味。
慕容浩便似这歌谣中唱的一般,一夜风流。翌日清早仍醉在梦中,还不曾替当今圣上虑得坐不坐朝的大事,便已被人捆了起来,说要送官。慌乱中迷了半晌才知自己闯了大祸。
施钟毓与柳青青听到城河街时已有些明白,待见了慕容涵面皮涨红,不再说下去,心里已猜知一二。
柳青青打个哈欠道:“莫不是你弟弟丢了钱袋,欠了那妓子酒钱嫖资?”
慕容涵脸又红一红,摇一摇头。
施钟毓蹙了眉,略想了想日前书阁里翻过的一本礼法,“难倒是那妓子反诬你弟弟用强?”
慕容涵脸更红一红,点一点头,再摇一摇头。
两人相看一眼,齐声道:“究竟怎么了?”
慕容涵将两人看了几看,咬了牙,狠狠心,将两人带入后院,往内行去。
路过一宣台小亭,远远便听见一女子嘤嘤的哭,哭声细碎、敛了气音,听的人好不烦心。
柳青青好奇,掂了脚去看,只望见个弱柳扶风的背影。一旁施钟毓道:“我听闻人在病中是听不得哭声的,尤其是家有重病的更是不妥。这些话说不得信不信,总是忌讳些好。你若不在也就算了,如今人在家中,怎么也不管管?”
慕容涵面上红色此时直直染上眼眶,看的施钟毓与柳青青两人也不敢再多言语,只跟着继续前行。
待入了写着宗祠两字的大门,迎面便是烟雾缭绕中排坐满满的牌位。地下蒲团上跪了个人,垂了脑袋,正在列祖列宗面前倒栽葱的打瞌睡。
慕容涵不由分说,上前就是一脚,“惹出这么大祸事,还不给我跪好!”这由内而外的野蛮暴力行径着实看呆了柳青青与施钟毓两个,赶紧自觉的立正站好,往一旁很是躲了躲。
慕容涵余光扫见,知道自己惊了公主鸾驾,忙的拢袖收声,恭恭敬敬道:“家弟慕容浩,因犯了错而被爹爹罚来跪祠堂。这来龙去脉还是由他自己来说方才清楚。”
两人一瞧,慕容浩果然细皮嫩肉,漂亮的很。他倒也未被公主的身份吓住,将反绑的手从乱绳中抽出,揉了揉眼,冲三人笑了笑,方才开口。
原来,那日慕容浩一觉醒来,已被捆的结实,一众膀大腰圆的凶婆子们正对他怒目而视,骂骂咧咧不住,而他身侧一个丫头衣衫不整,正哭哭啼啼。一屋子喧嚣,吵的他只觉脑袋都要炸了,只得清嗓道:“劳烦哪位姐姐来与我说说,我这是怎么了?”
一鬓上株了香海棠的婆子掐了腰,燥若树皮的手指戳了他鼻尖道:“我们春丫多清白的姑娘,被我们这城河街一众宝贝了十多年,一朝没留意竟被你这贼人糟蹋了,奸污好人家的女儿可是重罪,若告上了朝廷,是要被砍头的。”
慕容浩酒醉未省,头痛莫名,逆着门外白光迷了眼道:“非也非也,婆婆说我奸污民女,可有证据?你们虽将我抓在床上,又如何证明与她风流之人是我?若不能证明,如何就好说我犯了重罪?要知你这般诽谤官家子弟,确实是要坐牢的。”
那婆子为他的伶牙俐齿呆了呆,又被他的混蛋逻辑中吓了吓,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抹起泪来。口中还呜呜嚷着:“可怜,清白,女儿,糟蹋……”之类。
话到此处,柳青青且思且问:“那两个混蛋可有再出现过?”一旁施钟毓嗤笑一声:“这摆明了就是要坑他,如何还会再将自己也诓进去,定然是不见了。”
两人相看一眼沉默下来,一旁慕容涵道:“方才亭中啼哭那个便是春丫了。”两人顿时恍然。
柳青青上前一步,绕着慕容浩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只见他面露疲色,若不是几日未更衣,被捉时又狼狈,倒也唇红齿白。心道果然是慕容涵的双胞胎弟弟,书读的如何另说,这样貌着实是不差的。
忽的记起昨夜那小太监说他笨的话,扑哧一下笑起来。“他们两个好好的做什么坑你?这里头必有缘故,你也算跪了几日,可想清楚了?”
慕容浩有些丧气道:“我早已听闻他们二人与二皇子殿下交好,定是姐姐与公主殿下相近,惹了二皇子不悦了。”
一番话说的虽是正经道理,却添了些幼童置气的意思,听的施钟毓也跟着乐起来。
的确如他所说,二皇子这是杀鸡儆猴,不过拿他开刀,给他爹慕容康下马威罢了。慕容家簪缨之族,最重礼数,如今儿子却奸污民女,可不是个天大的丑闻。怪不得就能将慕容老爷子一下气的到位。
施钟毓笑的轻快,一双杏眸弯了弯道:“如今事情也都已说了明白,涵小涵,你想我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