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银山市火车东站
宽敞的候车厅内,人流不息。银山市的火车东站建在市区外,几个月前才建好,属于银山市新火车站,然而由于这里的地下常年积水,湿气侵蚀了贴在墙壁的釉面砖,以至于这里的通道内都自带凉气。
检票员小罗打了个哈欠,连续工作了五六个小时他的肩膀已经开始酸痛,看着那些火车票眼睛也有些发花,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时候一张软卧的火车票啪的一声甩到了他眼前。
“谢谢。”女孩淡淡的口吻,听不出感情。
但纤长漂亮的好像钢琴家的手指还是一下吸引住了他的视线,他慢慢抬起头,视野中这个看起来不到20岁的年轻姑娘,腰细腿长,长发飘飘,可惜墨镜挡住了她三分之一的脸,小罗只能遗憾看见她略施粉黛的两侧脸颊上淡淡的腮红。当她转身时,牛仔外套下的白色蕾丝裙摆若隐若现。
小罗愣住了,在他看来这么漂亮的妞儿身边难道不应该有个风度翩翩西装革履的成功男士保驾护航么,一个人跑到一座火车站里等火车能叫事?
他的想法立刻得到了证实,女孩身后果然跟了一位男士……只不过不是那种事业有成的多金男,而是看来跟女孩年龄相当的年轻人,论相貌还挺不错,像是当代年轻女孩们喜欢的那种偶像剧男主脸,只不过看起来怎么这么别扭?与其说是同行出游的年轻情侣,小罗更觉得这俩人像一对仇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陈失意一手提着黑行李箱,一手摘下墨镜,气场十足的傲视全场,然后踩着十几厘米的红底鞋穿过熙攘的人群。
Dior的牛仔外套、alentino 的蕾丝裙、ChristianLouboutin的红底鞋,其中嫉妒歆羡的目光大多数来自女孩子,因为这么豪气冲天又肤白貌美的女孩肯定来自一个家境殷实的富豪家庭。
其实这些都是她压箱底的衣服,一年估计也就穿个两三次,都是陪局座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才会穿,老实说,这些在宴会上也显得相当朴实甚至说寒酸,因为大多数参加宴会的夫人小姐们都是穿着精心定制的手工礼裙与珠宝。
她轻轻撩起几根发丝别到耳后,她的头发特意请了银山市首屈一指的设计师处理,打造出大气名媛的气质,直发末端打着细小的卷儿,在阳光的反射下如丝绸般的柔顺光亮,此外她还补了一个精美的妆容,虽然陈失意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但一个完美的妆容更能让她有质的改变。
如果局座在旁边,一定会衷心的赞美,小陈你今天真是美的惊为天人,你跟那些太太们耳濡目染了这么久,终于蜕变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她在陪局座的时候都没这么盛装打扮过,贵妇们在讨论家族联谊的时候她在吃高级松露跟黑森林蛋糕,贵妇们在炫耀自己手上硕大的卡地亚钻石猎豹戒指的时候,她叫侍从安排五星级厨师给她做了一份糖醋排骨跟蛋炒饭,薄透性感的红唇上那闪闪发亮的油光曾经制止了多少想要与她共舞的绅士。大多数时候她在宴会上扮演的角色都是一个相当敬业的吃货,但偶尔也有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繁华世界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就像一位失意的女王在灯火璀璨的寒夜里,眺望着自己的城堡,深沉且忧郁。贵妇们会悄悄的讨论起她,比如情场失意、家族企业倒闭、遭遇家暴等等几个版本,其中遭遇家暴是贵妇们中认可度最高的一个版本,因为这么随意、不知礼仪、在宴会场上丢了数次脸的女孩肯定是要被带回家好好教育一番的,但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因为她打了好几年的网游停服了。
相比之下,井灵就实在是显得太寒酸了。头发只是稍微整理过,仍然有几根呆毛竖立,穿着地摊随处可见的衣服,用他的颜值撑死也就能当个网站模特,大多数人在他们背后七嘴八舌的讨论,这肯定是一个富家女爱上穷小子的狗血爱情故事。
因为俊男靓女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对陈失意而言,她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昭告天下,陈失意是一个完美的、高高在上的天女,而他井灵是一块只配贴天女脚底的牛皮糖!她就像金光闪耀的太阳,此次出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闪瞎井灵那双24K钛合金狗眼。
虽然井灵长的是不赖,以前一起上课的时候,大家就喜欢把他们放在一起,互相称赞什么金童玉女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但在陈失意听来都是狗屎!去他吗的金童玉女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他井灵算哪根葱?他配吗?
有些人生来就性格不合,多看对方几眼都恨不得弄死对方,陈失意跟井灵就属于这一类互看不顺眼的类型,从第一天上小学他俩成了同桌开始,陈失意跟井灵之间的恩怨就一直持续至今,为了半块橡皮擦,他俩能从教室的前门打到后门,当时战果惨烈:井灵的半边脸肿的几乎不能见人,差不多一个星期才消下去,当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鼻血流了一地,一颗门牙也被打掉了,说话一直漏风,“缺牙妹”的外号陪伴了她一个多月,那个时候琼瑶剧中毒太深的老师们经常说他们是一对冤家,以后长大了肯定要擦出不少的爱情火花,因为电视剧跟小说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岂止是擦出了火花,简直擦出了熊熊烈火。六年级毕业典礼,因为座位纠纷他们没吵几句立刻就打了起来,很快战斗升级,成了除灵师与除灵师之间的对决。井灵与她选择了同一种术式·赫燕,虽然这是一种等级并不算高的术式,但对于小学六年级的学生而言,这几乎接近极限。
在争斗的多年间,她跟井灵一直处于实力对等,谁都没能够真正意义上取得过第一,然而在那一场术式的对决中,陈失意落得个几乎惨败的境地。赫燕的召唤全凭念力,而念力与年龄挂等,通常年龄较小的孩子是难以召唤并控制住大量的赫燕的,可井灵那次召唤出的赫燕却是一个成年除灵师能召唤出的数量的十倍。
铺天盖地的赫燕群占据了整个百善轩,无差别的攻击每一个活着的生物,它们本来就是来自地狱的使者,井灵无法控制它们,以至于它们跟着暴走。当时场面极度混乱,很多学生与老师受伤,赫燕群还摧毁了他们最爱的高庭树,那是一棵活了上千年几乎穿透云霄的参天大树,它枝繁叶茂,根茎遍布整座百善山,是学校甚至整个百善轩的象征,他们还经常跑到那里去荡秋千与掏鸟蛋,所有学生快乐的回忆里大多数都有那老家伙的影子,但如今翠绿的枝条被火焰吞没,半截树身陨落,还一举撞塌了修建多年的教学大楼,最后只剩一个孤零零像是被碳烤过后的树桩。
骚乱过后,井灵跟陈失意一同被叫去训话,写了十几万字的检讨以及被罚洗了三年的厕所,本来以他俩的行为已经足以被学校永久除名,但当时学校的董事会都有他们家族的人,所以这件事到后来也就被压了下去。
老实说,这是一段陈失意并不怎么愿意想起的记忆,也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黑点,即使她的记忆并不完整。
以至于多年来,她都做着同一个梦。
在强烈的火光中,一次次被井灵一刀刺中心脏,鲜血四溅,染透了少年一半的侧脸,他另一半侧脸藏在阴影中,陈失意看的很不透彻,以至于有时候也会产生“这个人是井灵吗?”这样的困惑。
但这种困惑被接踵而至的耻辱给抹杀的干干净净。
真是个糟透透顶的梦,被最讨厌的人一次次杀死在梦中,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后来,井灵被夏氏除名,离开了百善轩,陈失意就再也没见过他,直到去年她来到银山市接管了陈家的工作。
他们在一家超市擦身而过,谁都没有刻意留意谁,就像两个陌生人,彼此间隔着若干个世界。
“恩,知道了。”候车厅内,井灵端正的坐在对面接听电话。
他看起来可真像个穷酸的乖学生。
陈失意无意的想,旁人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令她略感不适,于是她低头拿起手机玩起了游戏。
本来今天早上他们还在明德医院的VIP病房,今天是井灵的出院日,因为魏先生的事情他们正吵的不可开交,可就在那个关口族长打来了电话。
三生镜属于地府重要的资产之一,多年来曲幕陈氏跟地府的交情一直不错,这一次三生镜遗失人间的地方又恰好是他们管辖的范围。所以无论如何,她作为如今曲幕陈氏的代理人都必须将三生镜给找回来。
而井灵与她一同出行的理由就非常微妙了:从小到大他俩一直是大家长心目中最理想的拍档,并且经常自己在脑海里YY他俩亲密无间的美好画面。陈失意自己也不明白,老人为何对他俩如此情有独钟。
她跟井灵一生中因为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可唯独在面对族长,他们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有时候配合默契的真的就如老人想象中的那样。
你在外面肆无忌惮,在外面嚣张跋扈,在外面彻夜癫狂,可最终你总会在面对某个人的时候表现的最乖巧、最纯真,对陈失意跟井灵而言,大家长就是那个能让发疯撒泼的野丫头回家,能让高傲自负的中二少年变得成熟温柔的人。
“我一直都相信你们合作是最棒的。”电话那头,大家长苍的声线中透着欣慰,就像很多望子成龙的父母望着令自己骄傲的孩子一样。
“恩。”井灵轻声应道,随后等对方挂了电话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陈失意。
岂料对方也在看他,耸耸肩一派无奈。
“老规矩,你跟在我后面就行了,别做多余的事。”陈失意低声道。
井灵不可置否的点点头,老实说,他也没什么兴趣去掺和陈失意的事情。
开往南云县的K2314火车很快抵达站口,临上车,陈失意忽然扭头,狐疑的看着他,“你有没有闻到糖醋排骨的味道?”
井灵很难得的表情变了变,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