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如常道:“我只是累了,风里雨里拼杀七年,我真的累了。我只不过是个人而已,年纪大了,我也会眼花耳聋,那时候我还拿着个刀子这还像话吗?还不如趁早过上安生点的日子。”
丹纾啐了一口,道:“呸,就你这杀胚到老我看你也是拿着刀死的。”
“就这么着吧,我想过会儿没有刀光剑影的日子。”店主淡淡的笑了一下,说,“人越没有什么就越想要什么,我最想要的就是这个。”
他生着病,脸色苍白看着就让人揪心,再加上这轻飘飘的像是无多时日的语气,把人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就算这人再没良心,肯定也不会拒绝一个马上要死的人的请求。而店主恰恰就营造出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以至于最有良心的白木久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死死搂着店主的腰,哭着喊着要他不要死。
“你哪只耳朵听见你师父我要去寻死了?”店主被白木久整的哭笑不得,抓着自己衣服的两只爪子他掰都掰不开,只得哄道,“久儿,师父不会死。师父还得照顾你,把你养大,哪能半道就嘎嘣一声死了?不哭了成不?”
白木久大概是被店主那个凶残的拟声词吓到,怕师父真的就嘎嘣一声过去了,他不再死死搂着店主的腰,改成死死抱着他的大腿继续一个劲的哭号。
丹纾无力的摇头道:“你从哪找来这么个人才啊。”
“久儿,久儿,听师父好好说话成不?咳咳……”店主说话一急,气也不顺又咳嗽上了。白木久听见他咳嗽了,收了哭声,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脸上还挂这一串鼻涕,就好像马上他就要被人丢了一样。
“师父……别丢下我……”白木久泪眼汪汪地,打着哭嗝,可怜巴巴的说。
“不会丢下你,久儿,咱先松手成不?你让师父去床上躺会,师父累了。”店主被这小崽子折腾的都出了汗,刚才灌了三碗姜汤都没捂出汗来。
“久儿,你先放手,你师父生着病呢,不能站着门口吹风。”陈锋蹲下来好声好气的和白木久讲道理,“你师父不会死啊,他就是生病了而已,病好了就啥事没有。你师父也不能扔了你,你这么乖他舍不得啊。”
白木久是个讲道理的人,他乖乖松手然后扶着自己的师父让他在床上躺好,还给他把被子盖上。在他小小的世界里,他只能想到一招,让师父不至于丢下他。他要乖,很乖很听话,这样师父会舍不得丢下他,更舍不得死。白木久不到十岁,但他看过什么是死,他看着自己的爷爷躺在炕上呼哧呼哧的穿着粗气来来回回喘了半个多小时,然后他就再也不动了。自那以后,再也没人疼他了。
死,就是失去疼自己的人。
他觉得师父最疼自己,也是师父带他从那个山沟子出来,让他看到山沟子以外的世界,师父还教给他好多东西。师父要是死了,他就会像以前那样,没人理没人疼,还是那个没爹妈的野孩子。起码现在别的小孩问起他来,他还能说,我有师父,师父就是我爸妈。
可要是师父没了,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店主不能读取这熊孩子的脑电波,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是觉得有麻烦了,他不怕自己大祸临头,就怕身边的人受到牵连。丹纾陈锋还都好说,毕竟是成年人,到哪都能活着,这俩人还战斗力颇为剽悍,一般人都能解决。可这小崽子就麻烦了,马上就十岁了可仍然瘦的跟芦柴棍似的,打拳虽然也会,但就那小拳头打身上了也不疼。而且要是随便丢了,说不定就嘎嘣一声没了,况且看他现在这模样还丢不得。
麻烦大了。
店主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闭上眼睡着了,睡着了,那喝下去的三碗姜汤终于找着机会好好折腾他一回。半夜里,店主觉得自己浑身都好像是在被火烧着了一样,他如同置身于茫茫火海一样,人被迷迷糊糊的。但他那不大清醒的脑袋中不知怎得就浮现了当时白离怔怔地看着他,说疼的场面。他现在能体会到了,这有多难受。
到了下半夜,店主身上的热度渐渐退了,他活动了下手脚,小心翼翼的没有惊动任何人绕道去了白离的厢房。
白离还在睡,整个人窝在被子里头,像只蚕茧似的。她睡得很安稳,趴在软软的大床上就跟婴儿一样,丝毫不知这个世界的凶残。
店主把她脸上的头发撂下去,给她把被角掖好,然后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不起。”那一刻他表情沉重而又虔诚,就如同神龛之下真心忏悔的信徒。
他当时只不过是一时好奇,将这个丫头拉进了店里,到现在将近半年。这半年里这丫头相继受了不少罪,如今她什么都不记得,店主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她离开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如果他再让她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会心中有愧。
“再见了,离。”店主说完一声再见,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他没有一点声响的退了出去,今晚的事没有一个人知道。
就在他退出去的那瞬,房间里的白离却忽然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