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韩朔被安置在建章宫,皇帝的寝宫,萧彻停了早朝整日整日的守在韩朔身边,月涫城说过一天就可以醒过来,可是已经过了七天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种了同命蛊的当天晚上,一系列的记忆涌入头脑中,他看到了阿朔回宫那一日失望的表情,看到了阿朔被关在西院日日夜夜的孤独,看到了他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的痛心和倔强……阿朔受过的每一种痛他在这七天里都受了个遍。
之后的每天晚上,只要他闭上眼睛就开始接受韩朔的记忆和痛苦。
他还记得回长安的那天,阿朔在马车上曾经问过他,想不想要一个子嗣,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子嗣是累赘。如果那一天他有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阿朔的表情是多么的失望,多么的……伤心……
这七天来,萧彻每日每夜的都在痛心,共享了记忆,共享了痛苦,他看到了阿朔在马厩里受欺负,他恨不得冲上去掐死那个变态,看到临产前的韩朔承受一下又一下的鞭刑,他的身上也跟着痛,因为疼痛也是共享的,但是他心里更痛,他恨自己,为什么把阿朔给忘了,怎么可以忘呢,这么重要的人,他怎么可以忘呢。
无论问自己多少遍,都没有结果。他下令废了皇后,关入天牢,命令狱卒每日从那个女人身上割下一片肉来,然后用最名贵的药吊着她的命,一日复一日,直至剩下白骨为止。
对于母后给自己下蛊的事,萧彻大概是知道的,他恨,但是他不能拿她怎么着,因为无论怎样,那都是他的母后。
佛说:因者能生,果者所生;有因则必有果,有果则必有因,是谓因果之理。世界上的事,但凡发生的,都有因果缘由。什么样的因造就什么样的果。他善妒多疑,造就了对阿朔的不信任,造就了今日的惨状。因由他起,果却要阿朔来承担。
叹一口气,若是阿朔醒来能把这些全部忘记,那便是好的。若是记得,怕是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正月初七这日晚上,韩朔抖了抖睫毛睁开了眼睛,看到满眼金色的龙帐,恍如隔世,好像活了一辈子那么累,他长叹一口气,下意识抚摸腹部,却发现已平平如也,才想起孩子已经出生了,就在大牢里。环视四周,发现床边的人呆呆的看着他,手里端着的茶杯,直直掉在了地上,水花四溅。
韩朔垂了垂眼眸,为什么还活着……
“阿朔……你醒了……”萧彻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渴吗?饿吗……”
“……”韩朔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
萧彻干笑两声,走到桌前亲自倒了一杯水,“朕马上让御膳房准备……准备药膳。”
韩朔转过头来盯着萧彻的眼睛,没有接过水,因为他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唇语说了三个字。
“放,我,走。”
萧彻呆了几秒,苦笑,“先喝水吧。”第一句话,不是怨他,不是恨他,而是要他放他走,这比拿刀捅他都让他觉得难受,“一会儿朕让乳母把两个孩子抱过来。”
韩朔的身子明显一震,双手缓缓握紧被子,依旧没有说话,可有些濡湿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萧彻举着杯子要喂韩朔喝水,韩朔别过头去不接,刘桂刘公公在后边候着,看不下去了,主动过来。“陛下,还是奴才来吧。”
萧彻长叹了一口气,由着刘桂把水接过去,韩朔才肯喝了一点。刚喝完水,乳母抱着两个襁褓进了门,怀里的孩子哇哇不停的哭着,哭的人心也跟着疼,韩朔不由自主的朝着门口望去,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个襁褓。
近了可算是看清了,两个娃娃都还没张开,但是都退去了新生儿又红又皱的皮肤,此时白白嫩嫩的,着实惹人怜爱,可是此时,小脸皱着哭的一抽一抽的,韩朔心疼极了,很想抱一抱。两个奶娘按照皇上的示意,将两个孩子依次放在韩朔身边,韩朔的手没有力气,现在还抱不起他们。
韩朔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艰难的抬手抚摸他们的脸颊,两个孩子像是有感应一样止住了哭泣,小脸追逐着韩朔的手,韩朔心中一暖,眼睛就不自觉的濡湿了,这是他辛辛苦苦怀了八个多月的孩子,是在孤单痛苦的时光里陪伴他的宝贝,是他的围围和团团。
发不出声音来,韩朔只要用气息努力叫出孩子的乳名,“围围,团团。”我是爹爹,爹爹要好好看看你们,可能以后……再也看不到了,皇家的子嗣注定是要留在皇家。
原来已经给孩子取了乳名,他是错过了多少珍贵东西啊。萧彻看着韩朔,看着两个孩子,心疼的很,幼子一出生就身子虚弱,若不是有皇宫里名贵的药材吊着命,恐怕早就已经活不下去了。如果幼子有什么事的话,恐怕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韩朔吧。
“阿朔,过一会围围和团团要抱下去喂奶了。”尽管不忍心,萧彻还是打断了韩朔和孩子们的交流。
韩朔怔了一下,接着不舍抚摸床边的孩子,好想抱抱他们……
尽管韩朔百般不愿,可是孩子是要吃奶的,萧彻承诺他喂完奶把孩子送到这里来,韩朔放心的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萧彻抚摸着韩朔光洁饱满的额头,抚摸他苍白的脸颊,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记忆,那是韩朔被贬到西院里的某一天,肚子已经很大了,胎动很频繁,看来那个时候两个孩子很健康,萧彻很想摸一摸孩子们,想像天下所有父亲一样把耳朵贴在韩朔的腹部与孩子们交流,可是他做不到,他已经错过了,再也不会回去了,他只能看着韩朔孤独,痛苦,然后是永无止境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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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朔又昏睡了一整天,初八的下午可算是醒过来了,却还是说不出话来,韩朔却不在意,本来他就不想说话,可是萧彻急了,虽然平时韩朔对他别说和他说话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可是连吩咐下人的时候都发不出声音,这肯定是不正常的,叫了太医过来看,太医只摇摇头,说这是心病,只有他自己心病治好了,才能重新开口说话。
团团的身体一向不好,冬日冷了,就会喘,小脸憋的通红通红的,韩朔看着心疼,对他的关爱自然也就多了一些,日日呵护着,有力气了,先抱的也是团团,对于这个儿子,韩朔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是他没有照顾好他,围围察觉到被爹爹冷落了,自然不甘心,又是哭又是闹,韩朔又发不出声音,只能忙手忙脚的哄着。虽然阿朔依旧不理萧彻,可是他还是觉得这一向冰冷的建章宫渐渐有了人气。
月涫城也会常常来宫里看望韩朔,韩朔还不知道月涫城就是自己的爹爹,月涫城也没有告诉他,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愧对儿子,不管是因为什么,月涫城都没有把自己是韩朔的爹爹的事情告诉他,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在闲适下午,为儿子讲述他的事情。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韩朔不是没有提过出宫的事,他还亲自写在了纸上,可是萧彻总是视而不见,这让韩朔很是无奈,他虽然舍不得孩子,可是他再也不想束缚自己,他想做自己,人的一辈子怎么可以总代替别人活着?
好景不长,正当韩朔想再次提出离宫的事情的时候,就有一件事发生了。
二月初二下了一场大雪,夜里雪都还没停,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月涫城出现在宫殿门口,双眼赤红,表情很是可怖。
韩朔看到门口的身影,深知定是有事情发生,放下怀中的孩子,为他们掖了掖被角,慢慢走近那个身影,对于这个人,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密感。
月涫城看到韩朔,慢慢红了眼圈,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他,“朔儿,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