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完美的一夜，像很多电影桥段，但是，并不一样。电影在镜头下，听从别人的安排指挥。也许也能走心，但是形式总是大于内容，比如哭要哭得要看，动要动得漂亮。稍有差池，便NG重来。然而，那样美好的夜晚，是从未有过剧本，从未进行彩排，从未预知结局，从未有过的突如其来与连续完整。这种撞击心灵的感动，让唐莞尔刻骨铭心。

生活的精彩，就是如此。

生活的悲哀，也是如此。

那是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按门铃。陆小羽下楼去开。唐莞尔还躲在温暖的被窝里。陆小羽从楼下上来，带着些微夹雪的寒意，轻轻拥抱睡意朦胧的唐莞尔，在她的额角轻轻一吻，只说“我走了”就转身离开。待到铁门“嘭”地合上，唐莞尔突然惊醒，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裹了一件厚实的睡袍，就追出去。院子里雪地上，只剩纷乱的脚印。

“小羽！”她大叫一声，回应她的只是空荡的回声。

一阵寒意袭来，她更加清醒地预感不详，于是沿着脚印往外追去，小巷子里，是远去的他们的身影。她看到是陆小羽和警察。她忍不住想要大叫一声“陆小羽”，然而他们早已走出弄堂，拐角消息。莫名的不祥，令她不安。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急急回到房内，打电话给贺楠，要请自己的律师立刻去一趟警察局。她匆忙漱洗自己，然后就出门。雪下得太大，道路上都积着厚厚的雪。人们在路上铲雪，孩子们在路边打雪仗、堆雪人，路上的车子，慢得像蜗牛在爬，还有的已经开上路边的绿化带……唐莞尔戴着帽子和口罩，露出两只眼睛来，避开行人与记者，可以放心地走在马路上。贺楠说要来接她。她拒绝了，说还是走去警察局快。

她在厚厚的雪地里跋涉。

这是江南自08年来，第一次下那么大的雪。08年下雪的时候，她也在这个城市里的雪地里艰难地跋涉，为了汪宗启。她曾为汪宗启怀过一个孩子。那个时候，她好想独自到美国，生下这个孩子。可惜，汪宗启说“我们都还年轻，你的事业刚刚起步。等我们都准备好了”。于是，就在那年的下雪天，她一个人回到H城在一个私人诊所，偷偷把孩子拿掉了。她做了无痛人流，就像睡了一觉。醒来，一个小生命竟已从自己的身体里流走。她才知道有多么不舍与痛苦。她在医院的走廊上，一个人哭了很久很久……出院那天，汪宗启来接她。她没有上他的车，只一个人在雪地里缓缓地走。她能感觉到鲜血从某处的口子里喷涌而出，眼泪也从眼眶汹涌夺出。冰冷的泪，缓缓淌下！

汪宗启说：“我们还可以再要一个的。”

她说：“我们都是刽子手！”

这大概是他们原本脆若玻璃的爱情被重重一锤后留下的裂纹。也是在她休养身体的这段时间里，他寂寞难耐上了刘芳菲的床！

这个动物一般的男人！

即便穿着长大的羽绒服，唐莞尔依然觉得冷，把双手插进口袋！然而，记忆复苏，竟让她的小腹突然地生疼。那一定是老天惩罚她，在她的子宫留下永恒的伤疤！

“哒哒”贺楠还是来了，开了一辆越野车，在唐莞尔身边连按了两下喇叭。唐莞尔上车，充足的暖气，可以暖暖冷冷的身体。贺楠告诉唐莞尔，律师已经在路上。他们说好在警察局碰面。

唐莞尔一路沉默，只是不断拨弄无名指上那枚闪亮的钻戒。她在想念陆小羽。她曾在这冰冷的雪天失去过一个可能是挚爱的小生命，不愿再失去一个可能是挚爱的人。

到了警察局，除了律师外，还有汪宗启。律师告诉唐莞尔：陆小羽属于非法劳工，将被即刻遣送回国。而汪宗启也将面临巨额罚款的惩罚。没有挽回的余地，他明确表示。陆小羽申请在华工作的文件并没有批复下来，却已经在国内拍摄影视作品，并且影响巨大，受益不菲。这都完全不合乎法律。更糟糕的一点是，陆小羽在加拿大有案底——挪用文物！（用“挪用”两个字已是相当精准与宽容。）所以，连一天的停留时间都申请不到。

即刻遣返回国！

唐莞尔不理会任何人阻拦，径直去找局长。她坐在他面前，麻烦他网开一面，让陆小羽回家睡一晚，明天再出发，保证不会出问题。局长没法同意。这是法律！有人检举，就必须执行。言至于此，唐莞尔无奈，再三央求也是为难别人。她，似乎从未求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求人。只是坐在位置上不动。最后，坐急了局长大人，同意让她进去和陆小羽短暂会面。

唐莞尔一感动，眼眶泛红，起身说：“谢谢。”

人家问：“唐小姐，犯得着吗？两次了。”

唐莞尔没有答他。只转身，跟着进来的一个工作人员走了。

无论别人眼中多么不可思议，也唯有自己明白一切理所当然。她走进会审室。陆小羽刚刚录完口供。看见唐莞尔那一刻，她想站起来，却被人按了下去。她只好坐在椅子上，一耸肩，摆摆手，说：“有人替你治我了。得意了吧？”唐莞尔不知怎的，就哭了出来。陆小羽仰头望着她笑，说：“唐警官，请坐。做回警察，审问一下我。我有问必答。不敢胡说。”

唐莞尔坐下，双手交合放在桌子上，特别将昨夜那枚戒指亮在她的面前。她想告诉她：昨天她已认定今生将要走完的人，便是她了。无论中间过程如何艰苦困难，都要一起去克服。不试试，谁知道结果呢？

唐莞尔问：“以加拿大的法律，到了那边，会怎样？”

陆小羽说：“可能禁足，不能出珀斯。”

唐莞尔问：“你能留下地址和电话信息。我到加拿大的时候，可以立刻联系你。”

陆小羽说：“好。”

唐莞尔问：“我手头还有一些工作。等我做完这些，会按原计划去珀斯。到时候，你不要关机。”

陆小羽坐直了身子，想要去握她的手，却又不能，说：“24小时开机。”她看她认真模样，心里总是酸涩，却又不能全然呈现，只有揉了揉鼻子，又说：“我已经给公司带来损失……”

“我会赔。”唐莞尔说。

陆小羽看着她，说：“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慢慢来。我会一直在珀斯。”

唐莞尔说：“等我就好。”

陆小羽终于忍不住眼眶潮湿。一直以来，她习惯付出，习惯被伤害，却在唐莞尔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力量。也许只是淡淡，却沉得让她想哭。

唐莞尔终于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覆盖在陆小羽的手背上。陆小羽反手扣住她纤长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