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渡海南，风帆若张弓。

笑揖彼岸人，回首平生空。

雷州。

正是春夏交际，岭南气候宜人。海水共长天一色，远处似有岛，放眼望去只见如同浅色山水画里晕染开的浓淡不一的绿，料是郁郁葱葱一片森林。近中一双白鸥掠过平静的海面，只待一瞥又拉长着尾音相伴飞远去了。

苏辙正看得出神，何时自己的步子慢了下来也未曾察觉。直到苏轼闷声往前走远了始觉身边人落在了后头。

……你以为两个都不年轻了的大老爷们在这海边是为了散步吗？

人生至此，风花雪月、伤春悲秋，都已经离他们太远了。

苏轼踽行于官道上，瘦马未束缰绳，放马悠悠野兴并无。夕阳晚风下，一个人影子被拉得很长。

直到……直到举目望见远路尽头，正是那守了整日，只为这一场相送的身影，静立在黄昏中。

直到影子延伸到那人脚边。

直到已经模糊的眼看清了那人唇边仍似旧时弧度。

暖的足以安慰这一路以来的风雪。

并肩同行一段路程，临岸踯躅，迟迟未渡，其中掺了多少私心，相照不宣。

——苏轼回头寻时，看见那人衣摆被海风吹得轻扬又落下，青丝已霜，一双眸子不知望向何处，微微有些出神的样子。

眼前与轻易浮现回忆中子由年少时的样子交错、相覆直至渐渐浮现出年轻鲜活的容颜，低头执卷也好，对他有些无奈笑着也好，（那一定是软心肠的子由要妥协了）夜里沐浴月光的睡颜宁静也好，并肩踏入宫门深深却目正神清、面目淡然也好……

恍然才觉，原来已经一起走过这么多年岁了吗。

润物无声，却早已入骨。

今后也会一直陪伴相携吧。他很自信地想着。

对于茫然不可见的未来，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心与希望。

所以当子由不可抑止地挟带着些许期望、些许不可言说的叹息道：“‘飞鸟相与还’，如今想来，‘相与’是幸，‘归还’亦如”时，他轻声笑道：“人甚于飞禽，终能同归的。”

苏轼向来洒脱，虽然心有所感子由这般若有所失的怅惘，终能放下。

当然……如果当天晚上他的宿疾没有犯——折磨了他一晚上的话，大概第二天的分别他能表现的更悠然自若一些。

虽然大苏真的很难熬，但是床边是泪眼婆娑的子由，一次次不放心地叮嘱，劝他一定要保重身体。

就像起初翻墙逃学——结果摔的十分狼狈，开玩笑地劝慰弟弟自己这是因为经验不足，下一次一定会成功。（老泉惊怒表示还有下一次？！）

然而对上那双关切似有水汽氤氲的眸子，什么插科打诨的话都不争气地梗在喉头，只能讪讪咽下。

“谨言，慎行，禁酒，清食。”

怎能不知他这一番心意皆是出自肺腑，字字是深情苦心。

倒是枉他身为兄长，偏让子由这般费心。

一时情难自抑，身上苦痛都变得不再难以忍受，覆上其手，郑重应君这一诺，心内暗自轻语：

待归时，纵使夜雨对床亦足，耕茗相伴，了却余生。

是吾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