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东区公寓到期，我就乾脆搬了过来，还能省下一笔租金。当然，『梅林』先生肯定是同意的。代价嘛，就是继续给他们干活，这里也成了新的……据点。”

他的语气里带著一丝淡淡的嘲讽，不知是针对“梅林”，还是针对轻易接受了这一切的自己。

“很奇怪，”他继续低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每天晚上，闭眼之后，总能听见墙壁里有些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按理说，该觉得不安才对……但不知为什么，那声音反而让我觉得……不那么孤独。好像这栋破房子，它自己是活著的，在呼吸。”

这番话莫名其妙，让沉浸在绝望中的索菲婭有些茫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然后，安东尼猛地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挣扎、不甘，还有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却顽固的火星。

“他算准了一切。”安东尼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一种压抑的激动。

“算准了我会需要安身之所，算准了我会贪图这点省下来的租金，算准了我哪怕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心里那点关於『真相』和『公道』的可笑执念，也从来没有真正死透！”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索菲婭手中的稿件上。

“他知道我看到这种东西，会想起贝登家族对我做的一切！会想起我是怎么从安东尼·贝克尔，变成现在这个安东尼·布莱克的！他知道我恨他们，恨所有趴在这个城市身上吸血的贵族蛀虫！”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住帆布的一角，用尽全身力气般狠狠一扯！

“哗啦——”

厚重的帆布被掀开，灰尘簌簌落下，在灯光下狂乱地飞舞。

帆布之下，不是想像中的废弃家具或陈年杂物。

那是一台机器。一台崭新得刺眼，精密得冷酷的速印机。冷硬的金属部件反射著煤气灯幽暗的光，巨大的滚筒沉默著，却仿佛蕴藏著咆哮的力量。

旁边，一摞摞雪白的纸张堆叠得如同整齐的方砖，一桶桶未开封的油墨如同等待点燃的火药桶。

这超现实的、充满力量感的现代造物，与地下室的破败、阴暗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仿佛一个不属於此地的、来自未来的启示，突兀而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这片绝望的土壤上。

索菲婭惊愕地捂住了嘴，眼睛睁得极大，看著这近乎神跡的一幕。

安东尼喘著粗气，胸口起伏，似乎刚才那一掀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指著那台机器，脸上是一种混合著痛苦和决绝的复杂表情。

“看见了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沙哑，“这就是他给我准备的『选择』！今天早上，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这里！连同这个！”他从抽屉里抓出那张纸条，几乎要捏碎它。

“『当携晨曦之访客至，则印』！他连我怎么选都知道！他连我这点可笑的反抗和……和最后的良心，都算计进去了！”

他走到速印机旁，不再看索菲婭，而是像对待一个老伙计一样，检查著滚筒，抚过输纸台，动作由狂躁渐渐变得沉稳。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那副边缘磨破的旧皮手套，默默地、仔细地戴上。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郑重，仿佛一场仪式。

“我输了第一次，”他背对著索菲婭，声音低沉下去，却异常清晰，“输掉了我的笔，我的名字，我的一切。”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已经变得像淬火的钢铁一样冰冷而坚定。

“但今晚，”他抓住速印机的启动杆，用力拉下！

“咔嚓！”

齿轮咬合的巨大声响，如同一道撕裂寂静的宣言，在地下室里轰然迴荡。

“——就让这台机器，替我那支生锈的笔，为这帮贵族老爷们，敲响第一次丧钟！”

他转向索菲婭，眼神已然坚定：“五千份，三小时。你负责警戒。”

索菲婭重重点头，走到门边警戒。杰克也跃上窗台潜伏。

在她身后，速印机稳定地运转起来，“咔嚓…咔嚓…咔嚓…”。一张张印满文字的纸张如同雪片般吐出，带著新鲜的油墨味，迅速堆积。

这声音，在这阴暗的地下室里，如同反抗的心跳，微弱却持续。

安东尼站在机器旁，灯光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一道纹路。他的背挺直，手沉稳，眼神专注而冰冷。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棋子，他是安东尼·布莱克，一个借著五千份油墨传单，重新找回部分自我的復仇者与理想主义者。

与此同时，鼠族领主室

温暖的领主室內，空气却有些严肃。墙壁上通过透镜上刻画著复杂的线条，代表著贝尔克城各区域势力分布的最新变化。

一只耳挠了挠他標誌性的耳朵，看著正在处理文件的陆然，忍不住问道：

“领主大人，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我们不是才跟贝尔德伯爵做了交换，暂时稳住了局面吗？

现在转头就把罗斯柴尔德和哈灵顿家族走私的事情捅出去，闹得满城风雨。

伯爵他不是傻子，肯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啊！这不等於刚握完手就又给了他一巴掌？”

陆然没有立刻抬头，他用迷你的钢笔在一份关於第一次会议后各区物资分配效率变化的报告上做了一个標记，语气平静地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怀疑是必然的。但就算他怀疑了，甚至確定了是我们推动的，短期內又能如何？”

他放下钢笔，看向一只耳，眼中闪烁著属於谋划者的冷静光芒。

“这份报导一出，罗斯柴尔德和哈灵顿家族首先会阵脚大乱。他们为了自保，为了找出『泄密』的源头，会动用一切力量去调查、去反击。

而作为他们长期的政治中间人，並且刚刚与我们有过『接触』的贝尔德伯爵，还是首要潜在怀疑对象格雷戈里家族，自然会成为他们首要的怀疑和攻击目標。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伯爵与格雷戈里家族恐怕要耗费大量精力去应付这两个家族的怒火和试探，会被这些麻烦事紧紧缠住。”

他顿了顿，拿起另一份关於地下隧道拓展进度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