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没有任何询问，在索菲婭报出一个模糊的街区名后，便驾著车融入了贝尔克城错综复杂的街道网络。

索菲婭靠在顛簸的车厢內，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疲惫和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时而觉得是自己眼了，时而又觉得那金属光泽过於真实。而杰克，则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觉，蹲在车窗边，留意著是否有人跟踪。

马车在距离她公寓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下，这是她的习惯。索菲婭抱著杰克下了车，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故意在附近绕了几圈，確认安全后，才闪身进入了那栋有些年头的公寓楼。

回到位於三楼的小小住所，她反锁好门，背靠著门板长长舒了口气。熟悉的、带著淡淡旧书和油墨味道的空气让她终於感到一丝安全。

她將肩上的杰克轻轻放在窗边那个精致的、铺著软垫的维多利亚式小鼠屋旁，自己则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般，直接倒在了那张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

“啊——！”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带著后怕和释放的轻呼，像个小女孩一样在床上来回打了几个滚，把脸埋进带著阳光味道的被子里。

今晚的经歷太过刺激，远超她这个財经记者的日常。黑帮、枪战、神秘的烟雾、还有那个…可能是幻觉的屋顶怪影。

“算了，不想了！”她最终自暴自弃般地喊了一句，强烈的疲惫感征服了她。连衣服都懒得换，她就这么蜷缩起来，意识迅速沉入了黑暗的梦乡。

听著床上传来逐渐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杰克从小屋里探出头。它轻盈地跳下桌子，走到床边，確认索菲婭已经睡熟。它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了。

在与索菲亚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它目睹了她为了报导工厂童工的悲惨境遇而熬夜查资料，看到她为贫民区爭取清洁水源而在市政厅外据理力爭，也读过她那些充满理想主义、为弱势群体吶喊却屡被主编压下的稿件草稿。

这个人类女孩，和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人类都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光。一种与领主大人口中描述的，值得考察、甚至可以团结的“人类进步分子”特质高度契合的光。

再加上今天，鼠族从裂齿帮手中救下了她的性命。从某种意义上说，鼠族已经是她的救命恩人。这层关係，或许能成为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杰克下定了决心。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幸运的是，索菲婭为了通风，窗户留了一道缝隙。他灵活地挤了出去，落在了冰冷的窗台上。

贝尔克城的深夜展现在他眼前。这是一个蒸汽与古典交织的怪诞世界。

远处，高耸的烟囱仍在不知疲倦地喷吐著浓白的蒸汽，它们在空中与潮湿的夜雾混合，被地面上瓦斯路灯昏黄的光晕染成一片诡异的橘黄色幕布。

巨大的齿轮在某些工厂屋顶的剪影中缓缓转动，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轰鸣，像是这座城市沉睡时的鼾声。

狭窄的街道下方，不时传来地下蒸汽管道沉闷的汩汩声和金属膨胀收缩的“咔噠”轻响。

偶尔有晚归的蒸汽马车驶过，车轮碾压过铺著鹅卵石的街道，发出独特的“轆轆”声，车灯像两颗昏黄的眼瞳，划破局部街道的黑暗，旋即又被更深的阴影吞没。

空气中瀰漫著煤烟、铁锈、泰晤士河潮汐的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富人区飘来的昂贵香水和油脂混合的古怪气味。这是一个沉睡的巨兽，表面寂静，內在却充满了金属的呼吸与管道的脉搏。

杰克沿著熟悉的路线潜行。他避开有光的主路，利用墙角的阴影、排水管、以及低矮的棚屋顶部作为掩护。他的动作迅捷而安静，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与这座蒸汽朋克之夜的背景音完美融合。

穿过几个街区，他来到一处偏僻的、堆满废弃木箱和锈蚀金属零件的小院。院子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地下室通风窗，窗欞早已锈蚀。

他走到旁边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砖墙旁，用前爪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几下。

短暂的沉默后，那块砖块竟缓缓向內平移，露出了一个仅容一只老鼠通过的、向下倾斜的黑暗通道。与此同时，通道两侧的阴影里，隱约传来了小型弓弩上弦的轻微机械声。

“杰克？”一个压低了的、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通道內传来，“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隨著声音，一只体型比杰克壮硕不少的黑铁鼠从阴影中踱出，他穿著特製的轻便护甲，背上交叉背著两把微型淬毒弩，眼神锐利，正是负责这一片区情报组的小队长，代號“顽石”。

“顽石，是我。”杰克鬆了口气，迅速通过通道入口。身后的砖块再次无声地滑回原位。

“有紧急情况？”顽石示意旁边的两名哨兵解除警戒，带著杰克向通道深处走去。

这里比地面上温暖乾燥，空气中有菌类植物和金属油脂的味道，墙壁上镶嵌著发出柔和白光的菌丝灯，照亮了这条蜿蜒向下的鼠族秘密通道。

“算是，也不全是。”杰克组织著语言，“我来匯报一下今天的目標遭遇裂齿帮伏击，以及我们介入救援的最终结果。目標安全，未发现任何异常。后续没有跟踪人员。”

顽石点点头：“这事影子大人已经通传了，你做得不错。”

“但我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杰克停下脚步，看向顽石，语气变得严肃，“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近距离观察，以及今天这件事的催化，我认为，目標索菲亚·韦斯特，具备被发展为外围『同情者』，甚至未来成为『合作者』的潜力。”

顽石的鬍鬚动了动：“哦？理由？”

“首先，她並非权贵的走狗，相反，她的报导和行动始终站在平民和弱者一边，理念上与领主大人所说的『可以团结的对象』高度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