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十二年冬。
夜里纷飞不止的大雪在清晨终是停了,屋檐上便积一层雪白,或窸窸窣窣地往下落,跌成几瓣碎屑,扬起一阵轻烟。几只老雀在还未有人踏足过的雪地上起起落落,留下一串细小的脚印。
仿佛整个宫殿还陷在沉睡中,早早起身的宫人们却已将殿门前或阶上的雪清扫干净。
“二殿下,您不愿进来,好歹也捧个手炉出去呀,这要是病了奴才如何担待得起哟。”唇红齿白的陆公公捧着手炉,苦口婆心地站在宋晗身边劝着,一边还不忘唤小宫婢把狐裘大氅拿来给他披上。
宋晗小小的身子瞬间被裹成球样毛绒绒的一团,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院中,清亮的眼底流转着异样的光彩。昨晚上临睡前,他特地嘱咐陆公公不许命人扫去院里的积雪,第二天他便可以在松软的雪地上踩出第一个脚印,听脚下吱咯吱咯的响动。
“陆仁贾,你瞧那棵海棠,”宋晗指着院墙边的一棵垂丝海棠道,早没了踩雪的心思,“它开花了,你没瞧见么?”陆公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吃惊得嘴也合不拢了——那树本还是光秃秃的枝条上,一夜之间竟热闹地开满了花,远望过去如同粉色的烟霞,在周围银白的映衬下更是娇艳动人。
寒冬腊月,雪可是整夜的下,这海棠怎的就开花了?
宋晗迈开小腿奔过去,陆公公急忙跟在他后头叫唤:“殿下您慢点,可别跌着了!”
到树下,他仰头朝花间望去细细地看,连花瓣上的脉络也不放过。雪后清冷而遥远的天空被花和树枝分割成许多块,宋晗伸手,“啪嗒”一声,一个瓜子壳落在掌心,又弹到地上,像一只灰色的小虫。
明亮的眸子自花间闪过,宋晗还未来得及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一张俏生生的脸就从枝桠中探了出来,食指抵在樱花般的唇间道:“嘘——”微风拂过,海棠花香织入雪后的凉意中,女子挽发的绿飘带垂落到宋晗的脸上,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成的,竟轻柔得没一点感觉。
宋晗会意,打发陆仁贾道:“我饿了,你去给我弄吃的来。”陆公公非求着宋晗把手炉揣上,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噗——”树上的女子看着陆公公扭动得极有韵味的腰肢忍不住笑出了声,宋晗紧张地回头,奇怪公公并未听见这笑声似的径直走出院子去了。
“放心,他可看不见我。”女子从树上跳下来,一身绿衣衬得脸更加白皙。她抚着下巴围宋晗转了一圈,又站在他跟前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嘴里自言自语道:“唔,这居高临下的感觉果真是极美妙的。”
宋晗见她体态轻盈,踏雪无痕,样貌又生得极美不似凡人,于是问她道:“你可是女鬼?”
女子没听见般蹲下来,凑到他身边又开始打量他身上的衣服,边看边自言自语道:“这下凡一趟喜好也是变了么,穿得这样白。”
“你莫非是只聋了的女鬼?”宋晗将声音提高几分,又问她。
“我叫峦影,”女子答非所问,笑眯眯地从袖里抓出一把瓜子来,问他:“吃么?”
宋晗伸出手想抓住峦影在风中飘飞的发丝,眼看就要摸着了,手中却没半分实感。他垂下眼回答道:“我不爱吃这个。”耳根略略有些发红——他还从未和陌生女子靠的这么近过,她的脸都要贴到自己面上来了。
峦影把瓜子又塞进袖里,往里面好一番倒腾再也没拿出什么东西来,于是起身往花树上一靠,问宋晗道:“我听那娘娘腔唤你二殿下,你是皇子么?”
宋晗点点头,“他不叫娘娘腔,他叫陆仁贾。”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嫌弃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于是解开带子把它扔到一边,抬了头又固执地问上第三遍:“你可是女鬼?”
陆公公拿了食盒回来,见宋晗把狐裘脱下来扔到地上,瘦小的身子独自杵在树前痴痴地看,便急匆匆地把食盒往阶上一放跑了过去,将衣服捡起来往他身上披,“这天寒地冻的,殿下心疼心疼奴才,别病着了让奴才掉脑袋啊。”
衣服刚披上,宋晗就又给抖落下来,气呼呼地说道:“我不想穿这白色的,我不喜欢。”
“那咱们进屋去吧,屋里都给熏暖和了,奴才带了好些糕点回来,各色的都有。”陆公公不知先前还雀跃着的小殿下为何现在突然就不高兴了,小心翼翼地赔笑着问道。
宋晗不说话,黑亮的眼睛盯着靠在树上的峦影,非要等到一个回答才肯罢休。
峦影听见有糕点吃,适才还懒洋洋的脸上表情倏的生动起来,她跃到宋晗身边催促他道:“咱进屋去吧,进屋去边吃边说。”
不等陆公公再哀求,宋晗就自己先转身往屋里走了,走两步停下来回头,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呆立在原地的陆公公以为殿下看得是自己,受宠若惊地跟上前去。峦影咯咯的笑声又传入宋晗的耳朵,他见她轻快地跟在陆仁贾的背后,时不时去拨弄一下公公有些花白的头发,又退后盯着他的臀部笑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