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季初晴和莫子卿说过,倘若要辨识一个人,就去瞧他的眼神,即使容貌变了,那眼神也一定是错不了的。
可当莫子卿见到素清,就真的辨不出什么了。一模一样的容色,却是不同的眼神,他真的无法肯定,那到底是不是他的小狐狸季初晴。
自从见到素清后,莫子卿就派人去了南王那边暗中探查南王妃的消息,却打探到南王妃如今很好,过两日还要同南王一起来京赴荷花宴。莫子卿怅然,那么如今住在南王府上的素清,又是谁呢?
不过,想必到了荷花宴那天,孰真孰假,都会有答案吧。
“少爷,少夫人候您多时了。”
莫子卿一直对着一本书愣神,书童见少夫人已经坐了很久了,实在于心不忍就提醒了莫子卿一句。
莫子卿抬头,见洛然正盈盈笑着望着自己,便问,“你何时来得?竟也不叫我一声。”
莫子卿向来不喜欢读书的,洛然倒是第一次见他盯一本书盯这么久,觉得新奇又欣慰,“难得见你读书,自然舍不得打扰。”
莫子卿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在看什么,也渐渐品出了洛然语气里的嘲讽,有些气恼道,“你什么时候学得和小狐狸一样了,就会嘲讽我。”
洛然笑起来,“好了嘛,你一心宝贝着你这个妹妹,我和她像些不好吗?”
莫子卿把腿翘到桌上,闭着眼吊儿郎当的说,“不好不好,小狐狸那么烦,好不容易将她嫁出去我难得轻松。”
洛然却是皱了眉头,“说起来,好久不曾有初晴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近来好不好。不过南王必然是不会待她不好的。”
莫子卿将目光放向窗外,看着鸟雀飞来飞去,闲散的说,“谁知道呢。”
南王府的人都觉得近来南王对王妃不似从前亲切了,倒是冷淡了许多。反倒是南王妃,以前经常发脾气四处惹祸弄得鸡犬不宁,现在却是极其安分,像变了个人似的。
南王府的人得了这八卦难免多些议论,但也是没什么结果的。
南王第一次把南王妃迎到府上来得时候,南王府的人因为是第一次见到那个长着一对狐狸眼的女子,并不知晓她的性情,当听到她直呼南王名姓的时候,大家的心里都是狠命的一咯噔。
南王宫懿是当今天下出了名的狠辣无情,连当今圣上都对他礼让三分,却是一个身量纤纤的女子把他呼来喝去。大致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
“宫懿,我季初晴纵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断然是不会归顺于你的,你若是当真想禁我在你南王的疆域里,就莫怪我扰的你不得安宁。”那时候还是腊月,天上飞着些雪花,季初晴裹着红色的裘袄直直立在南王的书房前,一对狐狸眼中透着丝狠绝,像一只欲咬人的小兽。
真是个活脱脱的妖孽。
南王大抵是没受过这种气的,书房的门开着,南王坐在案前正对着门外那个红衣艳雪的女子,脸上十分立体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一对如雪狼般的眸子里盈满了怒气,不作任何言语。
季初晴见宫懿恶狠狠瞪着自己,像极了一匹阴狠的狼,她身子小小抖了一下,却强撑了撑,又继续道,“我季初晴不是苟且偷生之人,要杀要剐随你便,你将我强娶了来,我已是恨极了你,如若真叫我这样同你过一辈子,倒不如死了痛快。”
这一番话季初晴说的很是快哉,却当真是在一干下人面前将这个被称为“孤狼”的南王面子踩在了地底下。
如果你爱过一个人,就会懂,当你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却被对方视为一种折磨时,会是一种多么无可言状、冷热交替的痛苦。
那时候宫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他甚至觉得,再听季初晴说两句自己就能被气得呕出血来。他从不曾想过,有一天呕心沥血爱一个人的时候要这样被折磨。
“好,很好。”宫懿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的万般感觉,活生生变成了这几个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字,“你大可以去闹。”
你大可以去闹,去翻天覆地,去上山下海上蹿下跳,我倒要看看,你我,究竟是谁先累。
宫懿是要同季初晴置气的,他不可能服软,却也做不到在她说出那样的话后,去杀了她。尽管他真的有一念起了这样的心思,可是他真的舍不得。
可想而知,日后这南王妃是怎样的想着法子折腾,处处丢南王府的人,宫懿却也极不符合常理的不曾发过怒,永远只是淡淡一句,“随她闹。”,让季初晴很是闹心。
“其实我倒是希望你能动怒惩罚我,哪怕是让我吃一次皮肉之苦的苦头也是好的。”一次季初晴喝了些酒,一对狐狸眼变得有些迷离,她迷迷糊糊戳着宫懿的心口这样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是在恨你、气你,还是在恨我自己。”
那时候的季初晴,一向灵动的眸子里多了很多的落寞,微微嘟起的嘴,一直含糊不清的在念叨着。
宫懿的心一阵疼一阵苦,就静静的看着她,听她“胡言乱语”。
“我季初晴,如果当时不被他纵容、不被他宠着,怎么会为了和他赌气跑到城楼上去,也更不会不管不顾就敢往下跳。我那时候,料定了他会心疼,会道歉,也料定了他会有办法保护我,尽管跳下去,也不会死。”季初晴说到这里有些眩晕的揉揉自己的眼睛,整个人晃晃悠悠的,却有些得意的笑出了声,随即,又很是伤感道,“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认识你,怎么,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如果有人肯管我一些,肯严厉教训我,大抵,我也不会这样百般放肆。我,真真是咎由自取。”季初晴一面说着,一面就快要瘫在桌上了。
宫懿知道她嘴里的“他”是甄铭烨。也知道,她到底解不开同自己的心结。
“宫懿,你一日不生气,我便一日要闹下去的,”她看着宫懿的双眼吃吃的笑起来,脸上的红晕因为醉酒不大自然,“等你讨厌我,等你烦我,想要赶我走或是杀了我的时候,嘿嘿······”
宫懿不想再听她说下去,紧紧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你闹吧。”
闹吧,这大概,就是你我的命运。
宫懿又做梦了,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习惯性的看一眼身侧,身侧的女子一双狐狸眼正紧紧闭着,呼吸安稳。
不知道有多久了,宫懿经常梦见季初晴刚到王府的那段日子,真真是让人闹心。当初自己在城楼下救下她时,并不晓得她竟是这样会生事端,不然断断不会给自己爱上她的机会。
可是,有些让人心烦的吵闹突然瞬息安静下来,也会使人难受到窒息。
感觉到身旁有动静,那睡梦中的人睁开朦胧的双眼,柔柔的唤了一声,“南王······”
宫懿沉沉叹了口气,“不像······到底是不像。”
那刚醒来的人立刻慌张的直起身子,紧张的说,“诺一现在有了和王妃一样的容貌,一颦一笑也都模仿王妃到了八九成的模样,还有哪里不像?请王爷赐教。”
宫懿翻过身背对着诺一,喉头滚了滚,“她何曾叫过我名姓之外的称呼。她又何曾称自己为诺一过?”
诺一身子一僵。
诺一从小服侍季初晴,同季初晴一并在莫将军府上长大,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比诺一更熟悉季初晴。也正是这种非比寻常的熟悉,彻底改变了诺一的命运,让她能从一个侍婢摇身一变成为万千宠爱的南王妃,让她能有机会离这个统帅着千军万马的封王如此之近,也让她,拥有了一副让不知多少人魂牵梦绕的容貌。
变成和季初晴一样的脸,冒充季初晴的一切,大概,就是诺一此生唯一的命运了。
“初晴知道了······宫,宫懿。”诺一抑制不住自己在发抖。
宫懿合住眼,淡淡说了句,“睡吧。”
诺一犹豫着躺下,本能的想把头靠在宫懿的背上,却被宫懿身上的冰冷慑得错开了些。
有生之年,诺一第一次如此、如此、如此的嫉妒季初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