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布幔制成的巨大帐篷挡住了关外初秋夜晚的寒气，用来取暖的火堆慢慢地烧着，时不时随着噼啪声爆出几颗火星，倏尔又消散在空气里。

一身胄甲的女将军侧坐在床畔，垂头看着此时正在床上安静地睡着的女子，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皱起，眼里却是满满的温柔和怜惜。

凤姬当真没想到，这丫头会就这么急冲冲地追了过来。现在距离她寄出那封信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二十余日，况且她还特地等出发后的第二天路过一个小镇时才将信发出。饶是如此，她还是追了过来。

“你一定累坏了吧。”凤姬伸手抚了抚女子的额发，低声呢喃着，好似并不期待的到女子的回答。

当她在和参军讨论战策的时候，听到士兵来报有七秀坊的弟子指名要见自己，她就猜到来的人一定是陆柒。虽然惊诧，但心里却又莫名地觉得不是全然的出乎意料。也许，也只有这一瞬间涌现出的复杂的感情，才能解释她会延迟一日寄信的原因。

她担心陆柒会追过来。

而这个女子，现在还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正出神间，床上的人唔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凤姬立马板起脸，狭长的凤目严厉地看向陆柒。

“你知道这是哪里，你自己一个人跑过来有多危险吗？”

陆柒慢慢坐起身，活动了下睡得几乎僵硬的四肢，然后歪着头冲凤姬笑：“我当然知道，这里再过去将近半月的路程就是敌军阵营，所以我才更要来。”

凤姬闻言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柒，冷声道：“你在这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就返回七秀坊。”

“我不回去。”嘴角的笑意在听到女将军的话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陆柒也冷了脸。

凤姬气急：“行军打仗岂同儿戏，容不得你做主！”

陆柒也来了倔强劲儿，梗着脖子直直地看向女将军，嘴唇死死地抿成了一条线：“我自己的事情，怎么容不得我做主？不说武功，秀坊弟子向来擅长医术，我千里迢迢赶过来帮你，你居然两句话就想把我赶回去！”

就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你以身犯险。不知怎么的，凤姬忽然感觉胸口涌出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不管你说什么，明日一早，你就马上给我回去！”

说罢，凤姬甩手欲就此离去，然而脚步刚迈到帐口，就听身后一声嗤笑。

“笑话，什么叫给你回去？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士兵。你是我陆柒什么人，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了？”

“你——”女将军霍然转身，然后一字一顿地道，“你我是挚友，保证你的安危是我的责任！”

“挚友？”女子闻言眯了眯眼，上挑的尾音暗含着令人摸不透的意味，“责任？”

女将军抿着嘴没有接话，转身欲走。

“你站住！”陆柒将人叫住，随即起身走到凤姬面前，然后双手抱胸靠在帐口挡住去路，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慢悠悠地道，“要么，你同意我跟着一起去前线，上阵杀敌或者照顾伤患随便什么都行。要么……我就按你说的明早离开，然后自己跟在你们后面去前线，再偷偷摸摸地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二选一，你看着办吧。”

凤姬微微垂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挑衅的女子，忽然感到有些无力。

“乖乖听话，你师父会担心你的。”

“这个倒不用你操心，来之前我已经向师父说过了，也没见她阻止我。”见凤姬缓了脸色，陆柒的声音也软了下来，还颇有几分耍无赖的味道，“没得商量，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

女将军最终叹了口气，无奈道：“随你。”然后绕过女子欲走出军帐。

“哎，你去哪？”陆柒拉住凤姬的手腕问道。

“你好好休息，我去别处。”

陆柒闻言噗嗤一乐，拽着她的腕子拉着人往里走去。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咱俩都是女的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难不成你要跟那些男士兵住在一个帐子里？那我可不同意。除非——”女子说到这狡黠地冲女将军眨了眨眼睛，坐到床边翘起了二郎腿，“除非是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做贼心虚——”

陆柒话还没说完就被床上的被子蒙了个满头，视线整个黑了下来，被子外传来某将军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睡你的觉吧！”

然后陆柒就抱着被子笑得滚进了床的里侧。

最后，陆柒成功地勾着嘴角跟在了行进的队伍中，白天骑着自己骑来的马行军，晚上就歇在凤姬的帐子里。

对于能挤占某将军的一半床位这件事，陆柒是相当乐见其成的。而且自从第一天成功耍赖留在军队里之后，她就对调戏整天一本正经板着张脸的某人有着深厚的兴趣，而且十分乐此不疲。

于是某天凤姬在军帐中议事，而陆柒忙着照顾受伤的士兵时，当参军问起为何她看起来没睡好，凤姬只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摆手说没事。

然而随着越来越接近前线，时间也愈见紧迫，军队里的气氛也日益紧张起来。

每日起早贪黑的赶路，饶是时常巡视边境的凤姬每日也是十分疲惫，更别说一向自由肆意的陆柒了，往往都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凤姬拿着用温水浸湿的布巾轻柔地替她擦了擦脸，俯下身帮她脱掉鞋子，然后把她耷拉在床下的双腿抱上床，拉了被子盖好。

“让你非要跟着来。”凤姬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陆柒的脑门儿，假装恶狠狠地抱怨了一句，然后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简直称得上幼稚，于是收回手无奈地抹了把脸，无力感越发严重了起来。

连续十几日的紧急行军，这天日暮西斜的时候终于到了安营扎寨的地点。凤姬将各个方面的事务分配下去，而陆柒则忙着分配常用药物和检查士兵们的身体状况。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众人围绕在燃起的数堆篝火前，享受着战前仅剩的平静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