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时间的长河悄悄地流淌着，当迎春花再一次开满枝头，七秀坊那次的内乱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载。

坊里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秀美，而陆柒师父的伤势也慢慢好了起来。虽然少了一臂，但女子看起来却也不甚在意，反而在那次之后好似看开了许多。

她知道陆柒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也许她那天的样子是真的吓到了这个一直无忧无虑的孩子。于是在某个斜阳夕照，长柳微荡的傍晚，她将陆柒叫到跟前，讲述了一个相识，相知，相爱，相候的故事。温婉的声音轻轻地在屋里飘荡，那是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恋，也是一份心甘情愿的守候。

“或许是我错了，自从他……走了以后，我一直找不到继续等候的理由。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全部，我们都有各自的牵绊。”最后，女子抚着陆柒半散在背后的长发，眼里是满满的温柔，“他有他的家国重责，而我……我还有你，现在还有凤姬，那个孩子可真是跟他的性子一模一样。”

“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她说，然后轻柔地擦去陆柒眼角的泪珠。

秀坊重建，师父也放开了心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陆柒的眉头却是一日紧过一日。

凤姬已经有半年未曾来信了。

自从上次匆匆一面，两人之间的通信从未断过。尽管近一年来凤姬回信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但从未有像现在这样，音信全无半年之久。

边关最近越发的不太平，陆柒有时乘船去扬州采买的时候会特意去打听一下，那些从边关迁往这里的人们所带来的消息越来越让人感到不安。

陆柒绣着手上的香包，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忽然左手食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看去，一滴猩红的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师姐——师姐师姐——有你的信来啦！”屋外小师妹高声叫着，陆柒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迎了出去。

女孩儿看到师姐急切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然后打趣道：“师姐别急，这信它又不会飞走了。信上写什么？凤姬姐姐最近可好？哎——师姐？师姐——”

女孩儿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霎时掠过一阵疾风，等能够睁开眼的时候再看，眼前哪还有自家师姐的身影。她愣了愣转而看到落在地上的信纸，待捡起来仔细查看，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却看得她心头一颤。

烽烟已起，边关战急，不日将率军出征。待我归来，定前来探访，勿念。

凤姬字

当陆柒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她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这段空白一直持续到了她跪到她的师父跟前，紧紧地抿着唇，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女子，说出了那句话。

“师父，边关战事已起，请您允许我前往相助。”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琴谱，看向自己这个向来最疼惜的弟子。

“是。”陆柒应道，然后伏下身子叩首，再次请求道，“请师父允许我前往边关。”

女子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人，那姿势中是让人不容忽视的坚定，忽然有些感叹。

她真的长大了。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就察觉到了两个孩子之间的亲密，这孩子每次收到来信时那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欢喜，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所以她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

“喜欢一个人，就要呆在他的身边，就算无法改变结局，但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她还记得这孩子当时说过的那句话。或许，陆柒是对的。她想，或许她能走出不一样的结局。

最终她轻叹一声，问道：“还记得两年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少许地静默之后，跪在地上的人答道：“记得，我会好好的。”然后她直起身抬头看她，“带着凤姬一起，我们都会好好的。”

女子起身走进里间，再出来时手中便多了个小巧的布包。她将布包递给陆柒，嘱咐道：“此去路途遥远，且战场不比寻常之地，异常凶险，你需多加小心。这是为师闲暇配制的一些丹药，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陆柒接过布包小心收好，然后道：“徒儿知晓，多谢师父。”

“你且去吧。”女子挥了挥手，再次拿起琴谱。

陆柒对女子叩了三叩，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听香坊。

从七秀坊连夜坐船到扬州，然后骑最好的马，日夜兼程地奔赴边关。

沿途救助了许多从边境逃亡而来的村民，然而听到的关于边关的消息越多，陆柒眉间的担忧就越积越深。

她现在好不好？

她有没有受伤？

她是不是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脑中一直盘旋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无一不是与她无关的。

虽然真正的见面只有两次，但自从心中的那颗种子发了芽，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那根深深地扎在她的心底，而枝叶则胀满了她的整个胸腔。

想要见她，想要牵着她的手，想要再次看到她嘴角弯起的弧度。

想念她想念她想念她——

心底的思念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叫嚣着冲破禁锢，飞到她的身边。

快点，再快点。

当最后一匹马累得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她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还好你没事。

手下的触感是温暖的，鲜活的。

还好，你没事。